謝茂懶得跟他廢話,就盯著他脫衣服。
衣飛石脫得再慢,總有脫下來的時候。迎著謝茂認真審視的目光,衣飛石自己也不動聲色地往側腰掃了一眼,沒發現血漬,這才鬆了口氣。所幸腋下的針眼不容易被察覺。
謝茂上下打量了許久,衣飛石被他提起手臂時,一顆心都堵在了嗓子眼。
然而,謝茂仔細地把他胳膊看了一遍,肋下看了一遍,總不可能撥開腋下的毛發去一寸寸檢查針眼。衣飛石覺得,信王恐怕想都不會朝著針眼上聯想。這事兒刁刻得出奇。
許久之後,謝茂才慢吞吞地說“倒是我錯怪你和長公主了。”
一家子性命都沒搞明白呢,衣飛石隻求信王不要在此時去和長公主生事,聞言忙穿好衣裳乖乖地依在謝茂腿邊,說道“蒙殿下垂愛關懷,飛石受寵若驚。”他第一次在謝茂跟前自稱飛石,這是一種既謙卑又親密的自謂。
謝茂摸摸他的腦袋,扶他在床上躺下,說“平白訓你一頓,我該給你賠罪。”不等衣飛石拒絕,他已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欲與我成親。這件事我來安排。”
這個賠罪衣飛石拒絕不了,他才受了謝茂關懷,又要領這樣的賠罪,竟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謝茂,半晌才側臉看向彆處,一字字清晰地說道“殿下知道我家中處境艱難,實在不能與殿下聯姻。雖不能有名分,……床笫之間,必竭力侍奉,乞殿下恕罪。”
從前謝茂與衣飛石談了幾次開車的事,用詞都不算露骨,這是衣飛石第一次正麵提及了床笫侍奉,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遮掩。
他側著臉,謝茂隻能看見他微微垂下的眼瞼,也不知道他心裡具體怎麼想。
“好啊,孤信小衣一諾千金。你先養傷。”謝茂似是很滿意地笑了起來。
※
謝茂從寢殿出來,一直憋到了傳香殿,終於忍不住踹壞了一扇門。
馬勒戈壁的!那賤人毒婦,竟然敢拿針紮小衣腋窩!勞資剛才怎麼沒打死她!
“來人,孤要給長信宮上表!”
對付梨馥長公主馬氏這種賤人,就得親媽淑太妃出馬!我是搞不定你這傻逼,我媽來!
因是夏日,謝茂衣冠多清淡素雅,今日愈發寡淡,素衣玉飾,常用的折扇因扇墜掛著一枚紅寶,也被他棄之不用。漱口之後,謝茂飲了一盞薄粥,搭著一碟子菌菇雜蔬,素得趙從貴心裡發愁,王爺這是怎麼了?
才用了朝食,就有宮中太監來傳旨“著信王謝茂即刻進宮。”
謝茂進宮通常都是趙從貴從旁服侍,這位是朝陽宮出身的閹宦,出入宮闈當然比沒淨身的朱雨銀雷方便。讓人看不懂的是,謝茂此次進宮沒帶外侍長餘賢從,而是命餘賢從看守王府,帶的是黎順、常清平並十二名領班侍衛。
旨意來得突然,謝茂也不曾擺出親王儀仗乘坐馬車,一匹快馬長驅直入禁中。
宮中已是一片縞素。
謝茂在左安門前下馬,太常寺官員已靜候多時,即刻上前為謝茂更換喪冠素服,另有太極殿服侍的小太監等著引路,一路哭兮兮地把謝茂領到了奉安宮中。殿前諸皇子已跪了一地,側殿是後宮嬪妃,皇帝站在皇後靈前一言不發,……沒看見淑太妃?
“皇兄,皇兄!”謝茂連滾帶爬地撲上去跪下,滿臉不相信地看著楊皇後的梓宮,拉扯著皇帝的龍袍衣擺不放,“為什麼?怎麼了?我不信!我阿嫂怎麼了?阿嫂,阿嫂!”
眼瞅著信王一個虎撲就往皇後梓宮上撞,守在靈前的禮部、太常寺官員,打下手的太監,全都嚇得臉色煞白,七手八腳把信王拽住“王爺不可!不可啊!”這要是讓信王把皇後梓宮撞個趔趄,他們全得陪葬!
謝茂衝撞幾回沒法突圍,掉頭要去哭他皇兄“哥,你說話!我阿嫂怎麼了!”
跪在殿外的皇二子謝沐一躍而起,衝進殿來指著謝茂怒罵“你還敢問怎麼了?若不是你無理殺害承恩侯世子,母後豈會一病不起!五弟也因你下獄,母後就是被你氣死的!”
謝茂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戲特彆好地退了一步,肩膀都耷拉了下去。心中忍不住吐槽,你媽就蠢,你比前世還蠢。
這時候你蹦達出來乾什麼?我是皇弟,不是皇子,把我罵毀了有利於你奪嫡上位嗎?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你說皇後是被氣死的,讓皇帝怎麼下得來台?他老婆成了謝朝開國以來第一個被氣死的皇後!多好聽?你是想把皇帝氣死吧?
果然不等謝茂吭聲,一直站在皇後靈前作憂鬱狀的皇帝陡然暴怒,飛起一腳踹在皇二子謝沐身上,怒道“皇後才咽氣呢!孽畜就敢踩著嫡母娘娘屍骨陷害宗室!奸骨佞心,刁毒至此,令人發指!”
這一腳踹得結結實實,謝沐飛出去六七尺,被殿前門檻卡住,瞬間臉白如紙。
謝茂第一個上前抱住皇帝“陛下息怒!您保重啊皇兄!”
皇帝被他抱得差點站不穩,似是傷心至極,一手扶著皇後梓宮,淚如雨下“梓童,你不在了,朕心亦如死灰。”返身就指著謝沐繼續罵,“皇後不在了,琰兒還在呢!縱沒有了琰兒,朕還有長子,輪不到你這畜生耀武揚威!”
兩句話說得滿堂眾人脊背生寒!皇五子完了,皇帝要立皇長子!
謝茂抱著皇帝的腿,這分明也是一個人的腿,一樣的骨頭,一樣的血肉,一樣從母胎中娩出,一樣牙牙學語長大。可是,為什麼他就能做出這樣狠毒的事呢?——這可是在楊皇後的靈前啊!楊皇後英靈不遠,聽見皇帝親口說不保全她的兒子,她該有多心寒?
他一向知道皇帝涼薄猜忌,小氣刻毒,可他真的沒有想到,皇帝會心狠成這樣。
這可是……在楊皇後的靈前啊!
※
奉安宮楊皇後梓宮之前,皇帝一場暴怒,昭示著中宮嫡子廢了,皇二子謝沐也廢了。
默默跪在殿外的皇長子謝灃欣喜若狂,替楊皇後跪靈時越發虔誠悲痛。
——皇帝說了,沒有琰兒(嫡子),還有長子。
隻要謝琰陷在大理寺裡出不來,儲君的位置,得來全不費工夫。
謝灃一邊哭得涕泗橫流,雙眼紅腫,一邊努力地想,怎麼才能讓謝琰永遠出不來呢?五弟那個暴脾氣,隻須有司官員羞辱兩句,他就會自己受不了玉石俱焚了。
他一邊哭著嫡母,一邊盤算著如何弄死嫡母的親子,半點兒不覺得心驚。
人死如燈滅,活著怕她,死了?倒是叫她從梓宮裡爬出來呀!
※
謝茂是臣弟,在靈前初祭之後,不再守在奉安宮,而是去了長信宮。
他去探望聽聞皇後急病薨逝,驚慟之下病得不能起身的淑太妃。
本以為淑太妃生病隻是托詞借口,不想去奉安宮為楊皇後致祭——身為太妃,說穿了也隻是文帝妾室,皇後為天下母,皇後去世,天下縞素,太妃也不能免禮。
哪曉得才走進長信宮就聞見濃重的藥味,淑太妃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居然真病了!
“母妃?”謝茂上前施禮,關心地握住淑太妃的手,“您這是?”
大宮女取軟枕墊在淑太妃身後,將她扶起,揮退所有服侍的宮人太監之後,親自守在帳前,示意淑太妃可以與信王放心說話。
淑太妃滿臉病容,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意,輕聲道“要小心啊。”
謝茂被她一句話提點得心冷如水。
小心?小心誰?楊皇後已經死了,這世上還有誰能讓他“小心”?
皇帝。
隻剩下皇帝!
他目光定定地盯著淑太妃,和記憶一樣,淑太妃總是嬌柔無依的模樣,仿佛失去了丈夫兒子無人庇護就活不下去,可謝茂知道,不一樣了!
她的嬌柔,她的卑怯,她菟絲花一般的弱質,都隻是她的保護色。
“錢氏至長秋宮中誣指我與皇帝有染,這便是皇後的死因。”淑太妃輕聲說。
果然是為了那個秘密。
謝茂穿越第一世,就是被這個秘密害得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