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進九紫山內門堂堂正正鑽研修法是一條路,直接賄賂九紫山弟子,讓他們交出秘傳也是一條路。
常人很難從九紫山獲取功法秘訣,是因為九紫山是目前修界的頂級宗門——擁有當世第一修士聖君的宗門,自然也是修真功法最完整偉大的宗門。功法秘訣就是九紫山最珍貴的東西,常人能用什麼去交換?
謝茂和衣飛石手裡資源極多,不管是功法秘訣還是天材地寶丹藥裝備,隻要能管得住對方的嘴,不讓對方去找盧隨心告密,用資源把九紫山的功法秘籍換出來並非不可能。
不過是相比起完全由自己來執行的計劃,中間多了個不可控的因素,風險更大一些罷了。
“錢昧?”謝茂指了指手裡的稿紙。
“阮雨蔭隕落之前,他曾在九紫山進修七年。”衣飛石說。
謝茂從前做事也不喜歡抓細節,不說衣飛石辦事他曆來放心,如今衣飛石與他隔著幾萬光年,想使勁也使不上,便點頭說“你看著辦吧。需要什麼寫條子給我,我給你放進曼珠空間去,隨時取用。隻有一條,千萬注意安全。什麼都不如你的安危緊要。”
“我明白。”衣飛石湊近他親了一下,“我先回去了。”
謝茂給他親得欲罷不能,想要再親熱一番,衣飛石又不想讓他留下痕跡。
當然,主要還是時間太緊,雪焚真人就在殿外等著!謝茂送他回去時相當不舍,沒好氣地說“如今千山殿的親傳弟子身份已成雞肋,雪焚真人再纏著你不放,你把錢昧綁了回家!”
衣飛石被說得一愣。
盧隨心一日坐鎮九紫山,他就一日不能前往九紫山“進修”。
那他繼續留在千山殿有什麼意義?等著哪一天盧隨心突然想開了,不找龍餃了?
他與千山殿沒有多深的感情。
隻是,雪焚真人老淚縱橫歎後繼無人,阮雨萌見他天資神異不惜以前輩之身諂媚討好,前麵大師兄寧可荒廢一生也不願背棄師門,慘死在歸途的七師兄與被活生生打死在擂台上的小師兄……
“去吧。”
謝茂將他的手握住,低頭親吻,“小衣的手,是執劍的手。路見不平事事,一劍平之。”
衣飛石還要說什麼,已經被謝茂挪回了千山殿。
看著眼前古舊的山殿,衣飛石將放在條案上的木劍拿起。
偌大的長愈宮,惟有千山殿修劍。
劍道三千,可柔可剛。唯守一德,則是不折。劍若折了,便不再是劍了。
我為君上執劍,我為陛下執劍。
執劍為何?
他從最遙遠的記憶裡,想起君上急墜入九幽時,自嘲地那一句“舍我其誰”。
他想起燒著地龍的皇莊中,皇帝將他摟在懷裡,細細地說,若還有人餓死,這世道就不對。
千山殿的事,確實與他無關。
可是……
看不慣,就想管一管。
衣飛石將木劍攜起,推開盥室大門。
衣飛石沒有興趣在十四年後的宗門大比上,去殺死一個或者十個不懂事的年輕人。
但是,他知道千山殿的悲苦仇怨從何而來。九紫山以強權欺辱,盧隨心以巨力鎮壓。仿佛有了堅不可摧的武力,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擺弄天下。
他的道,同樣是聖人之道,他的修行之路,同樣是登天之路。
創立輪回之前,彼時未有陰天子,衣飛石便以謝神君身側執劍人的身份,名震諸天諸世界。
盧隨心一個尚未踏入合道的卑鄙淺薄之人,也敢在他跟前炫耀武力,稱聖稱君?
簡直可笑!
※
雪焚真人靜靜地坐在山殿之外。
他今年已經八百五十七歲了,蒼顏白發,形容枯槁。
修真之人本不該是這樣的模樣,可他不是尋常修真之人。他是一個壽元將儘的垂死之修。
想要延壽,必得突破。
然而,劍修心中有塊壘,人在世間不自由。既然看不破,如何去突破?
整個長愈宮都知道雪焚真人壽元將儘,隨時會隕落,悲哀的是,雪焚真人就要死了,千山殿卻沒有嫡傳可以承繼衣缽——這種不可言說的艱難,一直持續到那個叫“謝衣飛石”的年輕弟子出現。
雪焚真人知道這個小弟子身上藏著秘密。
拜師儀式上傾倒的祖師像,被天火燒毀的宗譜玉冊,乃至於小弟子每天都會神秘消失片刻。
可是,知道小弟子出身詭秘又如何呢?雪焚真人已經沒有時間了。
前後四百年時間,耗儘心血培養了三個繼承人,一個被九紫山養廢了,養廢了都不肯還給他!一個死在遙遠的歸途,一個就死在他的麵前。
他是修士,他也是師父,他還是個未成神仙的人。
那一顆為師為父的人類之心,經不起這樣漫長淩遲的磋磨。
他能聽見小弟子的生息從山殿中消失。他知道這沒關係的,很快小弟子就會回來。許是五分鐘,十分鐘,最遲不超過十五分鐘。總是會回來的。
趁著小弟子不在的時候,雪焚真人將自己的思緒整理好。
小弟子學劍極快,他準備的課程總是不夠用,總得交代小弟子自行練習片刻,他再匆匆忙忙地準備下一節該講什麼。
這一次小弟子去得有些久了。
雪焚真人有些擔心,小弟子是不是不回來了?又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
千山殿的劍修都很光明磊落,不會做誆騙之事。既然要收小弟子做嫡傳衣缽,前麵三個倒黴師兄的往事,總要說給他聽。雪焚真人還記得雨萌向小弟子講述前事時,小弟子那一雙變得冰冷銳利的雙眼。
劍修麼,手中之劍不能斬不平之事,又算什麼劍修?
那一刹那,雪焚真人就知道,小弟子天生就該是執劍之人。
他不會逃的。
他一定會回來。
饒是如此,在熬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二十二分鐘,感覺到小弟子獨特的生息重新出現在山殿時,雪焚真人還是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
他聽見小弟子拿起劍。
他聽見小弟子推開了山殿的大門。
小弟子烏黑的長發垂在灰白的法袍上,莫名帶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意味。
……劍意。
雪焚真人原本想好了許多要講述給小弟子的修法,在這一縷精純的劍意之前,全都咽下了。
他有一把修煉了八百年的飛劍。
這一把飛劍與他一樣,垂垂老朽,心有塊壘,不得自由。
小弟子出門的一刹那。
雪焚真人聽見了飛劍的興奮與顫栗,老夥計發出了狂喜的錚鳴!
衣飛石將木劍橫於眼前,一指擊於劍脊!
木劍霎時間斷成兩截。
劍道三千,可柔可剛。唯守一德,則是不折。
不,不。
劍若不敢折,豈敢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