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隨死殉!
劉敘恩憑什麼肯定衣飛石一定有與君上相抗衡的力量?
僅僅因為君上是聖人,
衣飛石也是聖人,
就能肯定衣飛石必然能與君上正麵為敵?
——單憑衣飛石零零碎碎的講述,謝茂都知道起碼有五個聖人前後死在君上手裡。劉敘恩籌劃了數千年的救師計劃會如此輕佻隨意嗎?他會將師父的性命放在一旦錯估就會萬劫不複的“推測”上?
除非他見過衣飛石與君上交手。
不是門下切磋、嬉戲鬥技的交手,
是正正經經兩邊對戰,彼此都儘了全力的交手。
且,衣飛石並未明顯落於下風。
這才能讓劉敘恩擁有如此充足的底氣。
“我並不記得曾與君上力戰。”衣飛石也不認為自己有本事與君上“力戰”,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記憶是有問題的,
順手拿出了生死冊,詢問謝茂“先生可否主持判罰,我……”
這玩意兒比太一鏡厲害多了,一旦證偽就下暗雷,劉敘恩半聖之身都被炸了個半死,
衣飛石目前隻有金丹修為,
肉身能扛得住幾次?何況,謝茂認為衣飛石那記憶彎彎曲曲版本太多,想要從中挑揀出真相就得不斷試錯,
一版一版測試下來,
怕不得把肉身炸成渣渣,去給流放星那團肉泥謝茂做伴?
謝茂會提醒衣飛石這件事的反常,
主要是想知道衣飛石究竟有沒有和君上“力戰”的記憶。如果有這份記憶,那麼,
記憶中衣飛石和君上的分歧在何處?這兩眼一抹黑的情況太令人不安。
不安歸不安,
他也從來沒想過,
讓衣飛石用生死冊去驗真記憶。
畢竟,
他和衣飛石雖然不知道真相,但君上知道一切,君上幕後坐莊。
自打謝茂在牆內見到君上之後,認同了彼此的身份,他就對君上有著無條件的信任。衣飛石與君上分君臣主仆,難免會計較彼此敵害,謝茂和君上就是同一個人,不存在這種猜忌。
人要信任自己,哪有什麼道理可說?
主要是衣飛石對自己也太狠了。生死冊判罰,他說來就來,眼都不眨一下。
劉敘恩被暗雷炸成渣渣謝茂不心疼,如今欲拿命換真相的換成了小衣,謝茂哪裡受得了這個?
謝茂再次提醒說“我是真的拿不出太一鏡來。”
衣飛石從來也沒懷疑過他,謝茂說拿不出來,他就沒再指望太一鏡,自己在想轍處理此事。
謝茂突然又解釋了一句,倒讓衣飛石有些意外。很快衣飛石就反應過來,謝茂這句話並非解釋,而是給他的提醒謝茂之所以拿不出太一鏡,是君上做了手腳。
生死冊隻能證偽,太一鏡卻能去偽存真。
——先生拿不出太一鏡,是因為君上不想讓我們知道真相。
這讓衣飛石心中的疑惑隱憂更深了幾分。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真相?我的記憶確實是被君上動了手腳?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難道,我真的曾與君上……交手?
他有的時候能想起自己朝著君上急墜而下的撲殺角度,此前他也並未疑心。
畢竟,君上指點他修行的時候不少,二人常常交手,記憶裡有任何交手的碎片都不奇怪。
如今細細想來,卻有一種悚然驚動的恐怖。他會忍不住想,我為什麼那麼害怕君上?我為什麼會在靠近鬼府的時候有一種錯覺,總覺得逃進鬼府就安全了?我……朝著君上撲殺而下的角度記憶,真的是拆招交手嗎?我的記憶……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小衣……”
耳畔傳來謝茂的輕喚,衣飛石從恍惚中驚醒。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的種種恐怖轉念,不過發生在火石電光之間。謝茂沒有時間軸,應該不能讀取他的心思。這讓他輕輕鬆了口氣。如果先生知道我在想什麼,他……會很擔心。
“你知道我不曾猜疑過你,對吧?”謝茂小心翼翼地問。
衣飛石肩上鞭傷已然痊愈,衣裳卻從裡到外都破成兩截,謝茂給他挪來一套乾淨衣裳,先撿袍子將他裹上,二人麵對麵彼此盯著雙眼,不使錯漏一絲情緒“我提醒你這件事,隻想知道你記憶裡是不是曾經與我對戰,你和我是不是曾經有分歧,分歧在何處。我從來不忌憚你的武力,更不會猜疑你的身份用心。你能明白這一點?”
衣飛石點點頭“從來如此。我明白。”經曆過謝朝的君臣相處,二人已經建立起良好的信任基礎,江山性命都能托付,這會兒還有什麼可猜忌的?
衣飛石點了頭,謝茂才放心“如今你已經告訴我了,你不記得這件事。不記得沒關係。你的記憶是混亂的,我的記憶也全都是假的。但是——”
“記憶會改變你我的關係嗎?”謝茂問。
衣飛石想說當然會。他恢複記憶成為陰天子,與謝茂就彆扭了許久。
可是,被謝茂炙熱渴望的目光盯著,他很難說出任何違背謝茂心意的話來,下意識地想順從。
還沒將敷衍順從的回答斟酌成句,衣飛石往細處想一想,又覺得是自己想得太狹隘了。
自新古時代恢複記憶以來,他與謝茂的關係確實發生了一些改變,中間也鬨出了不少波折,可是,時至今日,他們的關係有過真正顛覆性的改變嗎?不是依然彼此相愛相守,從未真正地想過分手嗎?
喜歡就是喜歡,愛慕就是愛慕。和已經不記得的那些往事有什麼關係?
就算二人真有什麼不諧對立的身份,不得已選擇不同陣營,難道想起了從前的事,心中的這一份愛意就消失了嗎?人或礙於身份,有不得已而為之的痛事,愛仍舊是愛。
“不管從前的你是誰、我是誰,我現在是謝茂,你現在是衣飛石,我很愛你,你呢?”謝茂握著衣飛石的手,鼓勵地望著他。
衣飛石也看著他。
可是,有些話現在沒法兒說。
謝茂也不需要他一字字地給回應,他看得懂衣飛石眼神中的答案。
“有件事說了幾遍都被打岔,你可能還不知道,家裡的時間流速與我們這裡是一致的。”
見衣飛石目露錯愕之色,謝茂連忙在他背上撫摩數次安撫他“我也是拿到皮囊查了骨齡才知道這事,也不知道他又在想什麼……”鍋不是我的,請君上背好!
“我估摸著,天庭外掛做不出來,他不會讓我回去。真要等天庭成型,容蘇蘇又得六千歲了。且不知那邊折騰成什麼樣子。這麼下去肯定不行,咱們得想轍。”
“那邊的時間流速咱們鞭長莫及,還有他坐鎮,咱們輕易動不了。隻能動這邊。”
謝茂處理這件事的思路很清晰,具體執行上有點困難“我修為不夠……”
話還沒說完,衣飛石已經拒絕了“先生,操控時間於您易如反掌,我實在有些吃力。”
見謝茂表情實在太過驚訝,似乎從沒想過會被拒絕,衣飛石猶豫了片刻,才解釋說“我在下界之前曾受過傷……”
衣飛石本就受了重創,把一位聖人投入小世界更是耗儘了他的修為。他如今顯得這麼健康活力,日常生活中更是沒有絲毫病弱之態,謝茂都已經忘了,衣飛石來新世界的目的是為了休養。
這原本是最不該忘記的事。謝茂很歉疚地將衣飛石摟入懷裡,低聲道“沒事。咱們不著急回去,你的健康比什麼都貴重。”終究還是忍不住自責,“我竟忘了。”
“操控時間流速這事倒也不是全無辦法。”衣飛石一向沉穩的眼中竟有一絲狡黠,“我如今有白骨筆了。”
什麼意思?白骨筆能調整這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你怕不是在唬我?謝茂大惑不解。
衣飛石從生死冊裡取出白骨禦筆,在虛空中寫了一個小小的“諭”字,那字倏地消失。
“你這是……傳了鬼諭?”謝茂不太肯定地問。
二人窩在一起等了一會兒,衣飛石起身理了理衣飾,散懶披著的外袍霎時間變得整潔體麵。
下一秒,一個穿著紙衣的豔麗女子從地底鑽了出來,手裡還提著自己的裙擺,秀眉微皺略顯暴躁“一言不合就傳諭,真以為婆婆我是你的召喚獸。劉大判,我告訴你,彆以為婆婆我好欺負,要不是看在陰……”抬頭看見衣飛石,頓時呆滯。
“婆婆好。”衣飛石客氣地打招呼。
白小青提著裙擺的手立馬放下,嫋嫋娜娜地上前道了個萬福“您二位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