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隨死殉!
在陰庭作戰和陽世不同,
不需要考慮糧草輜重,也不需要考慮軍需戰備,帶上兵馬就能出發。
衣飛石有商討作戰計劃的習慣,
他通過輿圖做了初步的戰略部署,
再聽取五位鬼將的意見。
奈何這五個鬼將身份太低——擱在從前,
他們連議事堂都進不了,隻能在帳外聽差。不管衣飛石說什麼,他們的反應都是不迭點頭,口中應和對對對是是是,衣飛石一度認為他們是在敷衍自己。
直到衣飛石的部署偶爾出現了疏漏——多年未回鬼府,九幽十地的地勢特征都發生了變化,
衣飛石能從輿圖中看見陰魂和鬼差的數量分布,卻看不出一條曾經洶湧的血河支流是否乾涸。
這時候才會有了解情況的鬼將小心翼翼地舉手,
無比委婉地糾正他的錯誤。
衣飛石覺得很好。
雖說這麼“委婉”地提醒提高了溝通的時間成本,至少他們是認真聽著,沒開小差。
初步戰略做好也不過花費了近三個小時。
畢竟戰場上一切瞬息萬變,
計劃做得太細太遠,一個環節出錯後邊也全廢了,根本沒必要。
衣飛石回到鬼府不到十個小時,
陰庭的征討大軍就悄無聲息地出發了。沒有頒行征討詔書,沒有聚眾誓師,甚至都沒有升座上朝告知兩班大臣,
五鬼將乾脆利索地點齊了麾下精英,
打起各自的將旗,
浩浩蕩蕩地開赴地之南域。
——地南很遠,位於九幽之淵。
之所以第一個出發就打地南,因為那裡的首領姓寵。
三十八天前,白小青命鬼將寵肅清地南之亂,寵帶著自己的人馬殺了過去,斬殺不臣四百三十八級,給陰庭送了捷報之後,並未回朝,直接在地南豎起王旗,劃土自治,自稱鬼王寵。
鬼將也是講資曆的。伏與太鳳資曆深,職位高,見識多,修為與屬下戰力也比較強悍,隱為五鬼將之首。其餘三個鬼將差了一線,很自動地排在第二梯隊。
鬼王寵也是曾經的第一梯隊。
要對付曾經的同袍戰友,各人心情不同。
灰與控弦、不殺私底下討論了幾套攻打鬼王寵的方案,有些想在此戰拔得頭籌,在陰天子陛前邀功請賞,又有種種擔心。比如,這功勞未必能到手——萬一陰天子要招降呢?
於是,這三個立功心切的就去問詢前輩,咱們製定征討方案時,可不可以勸降?
伏不說話。
太鳳沒好氣地說“這是你能考慮的事?”
得,他倆也不知道。
那去問問陰天子?
衣飛石乘坐星舟,慢悠悠地墜在徒步急行軍的大部隊後邊,似乎在沉思。
看著他冷峻無情的麵容,灰第一個轉身,不殺利索地搖手表示不乾,控弦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那可是……陰天子啊。他老人家終於回來了。
九幽十地占地無比廣闊,在前往地南的途中,陰庭順帶拔旗斬首,收複了二十八城。
基本上沒有碰見能打的。
——大部分地區已經被劉敘恩洗過一遍,能打的,想打的,早就死光了。
花費近半個月,一路急行軍趕到地南時,鬼王寵已嚴陣以待。
鬼王寵有正經的鬼道傳承,領地附近布置好各種符文大陣,又有血池助陣,弄得妖風鬼氣煊赫燎天,見到五鬼將傾巢而出,居然也沒有舉手投降的意思,反而親自飄於陣前,蠱惑人心。
“劉判多半已凶多吉少,你們若識時務,化整為零保全青山才是正經。”
“如今聯手討我,你們是吃飽了撐的?”
“不等外人殺來,就要自相殘殺。若是帝君在天有靈,必不會寬恕你們!”
一向沉默的伏突然飛入陣前,狠狠一刀朝著寵劈落!
咻——
無形之箭射出。
伏與寵都大吃一驚,雙雙罷手。
“將我旗子升起來。”衣飛石吩咐。
“好叻!”
鎧鎧將一麵最大的帥旗攜於手中,麻溜地爬上旗杆,掛好之後,刷地將旗幟垂下。
旗幟之上,非姓非職,僅有聖號“輪回”二字。
剛剛還冷著臉數落陣前故友的寵臉色倏地漲紅,反手一刀將自己的鬼王旗斬落在地。
隨著鬼王旗幟的隕落,守陣的鬼卒明顯露出不知所措的困惑與惶恐。王自己斬落了王旗,這是要投降了嗎?就算使詐也不會用砍王旗這麼狠一招吧?這且沒完,寵砍落王旗之後,即刻按下雲頭,雙膝落在殘留著血池汙穢殘痕的地麵上,獻佩刀於身前“臣不知主上駕臨,狂言放肆,臣萬死!”
衣飛石馭星舟前往陣前。
太鳳與控弦都默默跟了上前,護持左右。
主上隻有金丹期修為,若是被不臣偷襲必然重傷,必須守住了。
兩邊對陣之處,空蕩蕩的隻有寵與伏二人,衣飛石離開星舟步行地上,原本飄在雲頭的伏也在同時落地,側身戒備在一旁。
衣飛石走到寵的跟前,問道“你說‘外人殺來’,‘外人’是誰?”
寵伏在地上的身軀開始顫抖,半晌才說“主上知道臣說的是誰。”
“‘帝君在天有靈’,‘帝君’又是誰?”衣飛石再問。
現場一片死寂。
“你自己說。”
“——不要逼我斬魂問魄。”
衣飛石一揮手,生死冊與黃泉白骨筆同時飛出,懸於虛空之中,金光四射。
這兩件主宰陰司的法寶驟然出現,在場所有鬼將、鬼卒都跪了下來。寵依然伏地不語,在後排的太鳳膝行上前,答道“主上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嗎?寵說的自然是劉帝君!”
灰與不殺眼波微顫,伏麵無表情。
惟有控弦沒管理好自己的情緒,眼底漾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驚訝,似乎沒想到太鳳會這麼說。
衣飛石將太鳳提起來,玉翡劍輕輕抵住他的心口。
“我隻有兩個徒弟。”
“大徒弟性情激烈易怒愛哭,小徒弟純善溫順略有一點怕事,到底哪一個有這樣的本事,上下串聯遊說蠱惑,叫你們這樣死心塌地犯上不臣,直斥君上為‘外人’,視君上為寇仇。”
控弦死死抱住衣飛石的胳膊,急切地說“不敢,我等不敢!”
太鳳的目光卻落在衣飛石背後的瀚海星河舟上,似乎根本感覺不到抵在心口的那一縷鋒銳。
“那麼主上是否想過,為何您的大徒弟小徒弟都那麼仇恨君上,不惜豁出命去與他為敵呢?”
他被衣飛石提在手裡,沒有絲毫反抗,隻是靜靜地反問“他是諸天之主,諸世界中最尊貴最有權勢的聖人,我們這樣螻蟻一般的人物,為何不討好他,敬服他,反而要受巧語‘蠱惑’,去與這世上最不能惹的人作對?”
“那你說,這是為什麼呢?”衣飛石問。
太鳳居然被他氣哭了“您為何總是被他蠱惑,他把星舟給您,您就又被他籠絡住了嗎?!”
控弦額上冷汗直冒“主上息怒,我們、我們不敢對君上不敬,從前是有一些……不懂事的地方,可您看我們都是鬼將,能做得了什麼?現在您已經回來了,九幽十地皆聽您號令調遣,以前的蠢事是再也不會有了,您千萬放心,我們……”
寵突然抬起頭來,說“主上為何不去九幽之底看一眼?”
“那裡有什麼?”衣飛石問。
“臣不知道那裡有什麼。臣隻知道,當初徐蓮帝君也並不相信君上對主上存有惡念,一直在替君上分辯解說,認為君上對主上或有不到之處,也隻是無心之失。直到有一次,他央求劉帝君帶他往第九層深淵走了一趟,回來就對從前的堅持絕口不提。”寵說。
衣飛石取回生死冊,寵的說辭被記載其上,沒有暗雷降下,這段話不曾被證偽。
他說的都是真的。
徐蓮幼時遭遇不臣刺殺,正是被君上所庇護,君上甚至親自背著他替他屠了八方洞府報仇。
不管是誰,想要動搖君上在徐蓮心目中的地位都很艱難。九幽之行卻改變了徐蓮的想法。他甚至寧願無時無刻承受剖身之苦,借此替劉敘恩定位謝茂的坐標,幫助劉敘恩刺殺謝茂。
在九幽之底,徐蓮究竟發現了什麼呢?
衣飛石收回玉翡劍,順手摘下了剛剛升起的輪回旗,帶著鎧鎧與毛絨絨乘坐星舟飛向九幽之淵。
他確實隻有金丹修為,想要順利下到九層深淵幾乎不可能。可是,臨走之前,謝茂把星舟交給他防身,星舟來去速度奇快,且有護身之效,應該可以往九幽之底快速走一個來回。
拋下了從陰庭帶來的鬼卒鬼將,星舟飛逝。
鎧鎧有些不安“我覺得有點……咱們是不是先問問君……我是說,問問你的陛下,咱們不問暴君!萬一那幾個應該死掉的做局害人呢?他們說不定都是奸的,故意騙你去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