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驚訝?”謝茂問。
“……”白小青隻得微笑。她在地府多年,本該是見多識廣,可惜記憶出了問題,許多往事都記不清楚了。突然見到謝茂撥動時間軸的騷操作,有點驚訝也不奇怪。
“我突然想起來,你是不是說過,鬼府的時間與外界是不同的?”謝茂側頭問衣飛石。
衣飛石點頭。
謝茂指了指身邊的野地“我就說這裡看著頗為奇怪。前幾天是不是還塞著大批鬼魂?”
被君上塞進輪回池的鬼魂遍布九幽十地,開墾出熟田的陰都附近更是鬼滿為患,許多新鬼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還會保持著人類的習慣覓食休息,這一片野地就像是被小長假摧殘後的景區,花花草草壓塌一片,觀賞用的金枝玉果被啃了一兩口扔在地上,還有勤勞的新鬼折草編了毯子鋪地上……
謝茂在外邊撥了一下時間軸,從他和衣飛石回到新世界的時間線上,這批陰魂就全部消失了。
隻剩下遍地狼藉。
白小青心有戚戚地點頭“好在鬼魂不拉屎。”
劉敘恩回頭看著她,她才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目前是在跟誰說話“咳咳!我是說,幸虧鬼沒有新陳代謝!君上,您和陛下親下鬼府,這是巡幸九幽呀!臣即刻安排行宮……”
“借道回趟家。”謝茂並不擺君上的架子,“白小姐這些年都在修真大學任職吧?”
“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白小青賠笑。
“若有閒暇,不妨同行?”謝茂發出邀請。他和衣飛石隻聽容舜說過那邊發生的事情,具體如何完全不了解。這條時間線上容舜也還不知道新世界的一切,找個知情人在身邊總是更方便。
“是。”莫說白小青現在沒什麼緊要事,就算有,君上發出了邀請,她也得強行閒暇。
白小青這些年在鬼府與修真大學間常來常往的,路走得精熟,沒了陰魂阻道,也不必往屍山繞路而行,她就帶著謝茂與衣飛石走小路。說是小路,也是與陰都大道相對而言。路上並不崎嶇難行,抵達黃泉之後,白小青掏出一隻紙船,倏地變大,請謝茂與衣飛石上船。
上船之後,謝茂伸手在船舷邊,輕輕掬起一捧黃泉水,覺得此情此景頗為熟悉。
“我以前來過這裡?”
衣飛石和劉敘恩都沒說話,白小青嘴沒過腦子,話已經出口“來過呀!”她有點困惑地搖著擼,“我可能記錯了?我不記得了。”
衣飛石的記憶有問題,劉敘恩的記憶有問題,現在連白小青的記憶都有問題。
謝茂發現其實君上也有力不能及的地方——那就是地府。時間軸能夠肆意修改時間線,將時間軸主人認為不重要的時間線當作分支,甚至徹底湮滅,可是,時間軸唯一無法影響的地方就在地府。
不管是真實世界還是蕩神擊世界,它們連接的地府都是同一個。
地府的時間則一直向前,不為任何世界停留。
為了圓上自己的各個漏洞,君上不得不在鬼府所有人的記憶裡都做了手腳。試想,若白小青始終擁有記憶,衣飛石永遠都不可能在蕩神擊世界裡被迷惑。隻要回到鬼府,他就能知道一切前因後果。
“也許我們不該從時間亂局裡尋找這幾個世界。”謝茂詢問衣飛石的意見。
連接各個時間的樞紐站,明明是衣飛石所執掌的地府。這也應該是君上安排的正確路線。
至於謝茂所執有的升龍譜,完全是個意外。在君上的計劃裡,並沒有天庭外掛和升龍譜、升仙譜的存在。君上應該也沒想過謝茂會憑借升龍譜找到新世界。
——這個世界,就像是被君上藏起來了,隻有通過鬼府才能找到。
衣飛石隻點點頭。
謝茂可以肆無忌憚的談論君上的做法,他卻不能對君上的做法做太多的猜測。
一路上,白小青都在說鬼府的近況。
比如鬼將們收複了幾塊地,戰況如何,打得是否激烈。
又隱隱約約地試探,咱們回地球看修真大學,那邊已經有個小劉判了,這個大劉判……要不然就留在鬼府坐鎮陰庭算了?
謝茂和衣飛石都聽得出來白小青話裡話外的試探。算算年紀,新古時代的劉奕也有二十歲了,徹底長大成人,與劉敘恩有八分相似——劉敘恩看著更年長幾歲。劉奕在新古時代也不是籍籍無名之人,各方麵關注極多,劉敘恩就這麼大喇喇地出現,肯定很多麻煩。
謝茂倒是無所謂帶不帶劉敘恩,他原本也不想帶,是衣飛石堅持要把劉敘恩放眼皮底下。
打從海族滅世之後,衣飛石就對劉敘恩失去了信任。
這會兒不管白小青怎麼暗示,衣飛石也沒有讓劉敘恩留在鬼府的意思“換個樣子簡單。”
衣飛石曾經用百鬼善變的法門給謝茂當過司機,劉敘恩身為他的嫡傳首徒,這功夫必須練得精熟。不必衣飛石指點,他就默默給自己換了個簡單低調的外貌,扔進人堆裡就找不出來那一種。
“靠岸翻過那片還陽山就到了。”白小青將紙船幽幽抵在岸邊。
謝茂還有閒暇灌了幾瓶黃泉水,得虧黃泉之中沒有魚,要不他還真想釣幾條。
還陽山對幽魂而言高不可攀,謝茂幾人走起來就跟爬個小坡似的,輕輕鬆鬆就躍了過去。
一路上都沒有鬼魂敢朝幾人靠近,謝茂往遠處看了一眼,努力攀爬還陽山的幽魂非常多,有胖子拚命往上爬,嘴裡念叨錢還有人沒了的,也有老人哭著說要吃紅燒肉的……最讓人動惻隱之心的則是一個隻有六七歲的小女娃,很努力地往上爬,邊爬邊哭,媽媽不哭,囡囡回來了……
白小青順著謝茂的目光看去,提起裙角,一腳將那小女娃踹下山去。
謝茂記得她最偏心婦孺,怎麼專撿小女孩欺負?
“她媽想生二胎,她讓她媽打胎,她媽不肯,喏,街上買了包耗子藥,回家告訴爹媽學校安排了作業,孝敬父母,她打算給全家做一頓飯。怕毒死親爹,還專門說雞腿湯是做給媽媽喝的,不許爸爸喝一口,七歲的孩子,心思歹毒吧?親媽喂了耗子藥,親爹喂了安眠藥,活生生把親媽和肚子裡的妹妹拖死……”白小青冷笑。
這要是換個小男孩乾這麼惡毒的事,可能已經被白小青扔油鍋裡炸了。說到底,白小青還是對女孩兒心軟些。
“炸著呢。七歲的小孩懂得什麼?”白小青哼道,“她用手機上網,問怎麼辦,網上就有人給她出主意,怎麼給親爹喂安眠藥,才能毒死媽媽肚子裡的小孩,不讓爸爸送媽媽去醫院。我把給她出主意的幾個人全勾魂送炸鍋了!”
“這些年你在上邊的業務做得挺好?”謝茂笑道。
謝茂在特事辦做主任時,把白小青盯得比較緊。
白小青想法比較偏激,身為鬼府中人,也不會遵照刑法辦事,特彆愛株連,完全不受控製,一旦發現有婦孺受了欺辱,一尊邪神像就出手了。現在白小青能在他麵前對這殺母女孩的案子侃侃而談,直接說自己把網上教唆犯罪的“網民”勾魂炸鬼,很大可能是在君上的統治下獲得了相當的自主權。
“還得多謝您開恩,指點裁決司多方支持。”白小青誠懇地說。
謝茂就知道君上這些年確實給白小青行方便了。他記得容舜好像說過,花錦天就在裁決司任職。
翻過還陽山之後,實際上已經到了陽世範圍。但,每隻鬼來處不同,還陽時也隻能回到自己的來處。如白小青這樣能夠在各個世界上穿行的鬼差鬼吏,則需要準確的陽間坐標,才能找到目標世界。
白小青領著謝茂幾人往前走,餘暉漸儘的山景排出一條小路,小路儘頭則是一間小屋。
“我把這口子開在宿舍裡了。”白小青與時俱進地掃描瞳紋,將門打開。
這扇門的後邊,就是白小青在修真大學的宿舍。白小青在修真大學擔任鬼神學院院長已經十三年,宿舍範圍越來越大,當初是個小彆墅,現在已經往外擴展了兩個小樓,在陽世帶了三個嫡傳弟子,近二十個真傳弟子,聲勢浩大。
不過,因為這些年老要偷偷溜去鬼府,幫劉敘恩遙控指揮舊部,她出入鬼府的房間守得很緊。這時候悄無聲息地將門打開,外邊靜悄悄的,並沒有任何人發現。
謝茂不禁好笑,白小青開的這扇門,是她臥室小浴室的穿衣鏡。
大約是為了表示之地閒人免進,她還故意放了點女人衣服。偏偏她日常隻穿紙衣,這會兒就幾件紙作的內衣掛在浴室裡,看上去特彆瘮人……
衣飛石這樣正經的人,對紙作的衣裳也目不斜視。
劉敘恩跟在最後進門,抬頭的同時指尖輕撇,一縷陰火直接把這幾件紙衣燒了個精光。帶我師父進你的茅房,還掛紙衣服欺負我師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待謝茂和衣飛石都已出門,白小青才轉過頭來,狠狠瞪劉敘恩一眼。賠我衣服!
劉敘恩恍若未聞。
君上的存在同樣獨立於時間軸之外。
他如今沉睡在謝茂的心中,謝茂踏足新古時代之後,此方世界的君上隨之消失。
比較玄奇的反而是衣飛石的存在。
這個世界一直都有一具屬於石一飛的身體。當初君上把衣飛石扔進新世界陪伴謝茂時,給了他一具新的身體。石一飛的身體究竟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衣飛石不曾問過,新古時代也沒人再見過衣飛石。
“感覺得到嗎?”謝茂問。
衣飛石點點頭“在昆侖山。”
提及昆侖山,謝茂就想起了被君上歸器的昆侖。那完全就是個被遷怒的倒黴鬼。
“我們先處理人事,再去找你的身體。”謝茂和衣飛石商量。
“身體不著急。”衣飛石對石一飛的皮囊沒多大的執念。
他畢竟是器靈出身,對皮囊的想法與人類不太一樣。他已經在真實世界找回了自己的本體,現在的身體也與新世界用慣的身體重疊過一次,完全沒必要去找石一飛的身體。
“我們先去看徐媽媽。”謝茂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