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錦天才起身就被宿貞驚住了,不得已又跪下,求道“太太,此事是弟子失察,不意丟了監管的邪物。可弟子絕不敢借此栽贓構陷您,您也是看著弟子……”
“閉嘴!我不聽你巧舌如簧!你一把好刀,拽在你師父手裡,砍天砍地何曾怕過誰?他慣會拉偏架,明知道你做了什麼……”宿貞冷笑一聲,目光落在衣飛石身上,“你是不會跟我走了?”
衣飛石搖搖頭,說“先生不會拉偏架。您稍坐片刻。”
宿貞還欲再說什麼,衣飛石又說“就算他護短,短處也在我身上。您是我的母親,事端在您,劍鋒所指就是我,出了這樣的事,縱然先生要拉偏架,也是往我身邊拉。您稍安勿躁。”
他說得這麼理直氣壯,謝茂也忍不住笑“是這個道理。媽,您彆急。”
劉敘恩不禁將他二人都多看了一眼。
若是往日,師父絕不會當眾說這麼露骨的話,這不是為臣的本份。
還是謝茂親自起身,扶著宿貞重新落座,接過容舜遞來的茶,放在宿貞身邊“您喝茶,看戲。這事我一定給您一個交代,怎麼也不會讓您受委屈,好不好?媽媽?”
君上可不會這麼哄著宿貞。見慣了君上的冷眼,宿貞也不是傻子,頓時知道從前的謝茂回來了。
她神色複雜地看了謝茂和衣飛石一眼,居然問了個與目前處境完全沒關係的問題“你們……都在一起?”這些年來,宿貞一直擔心兒子被關在哪裡受苦。如果飛兒一直跟這個茂茂在一起,他一定不會很欺負飛兒吧?
她才遇襲逃生,被誰栽贓構陷還沒查出來,第一時間關心的卻是衣飛石這些年的遭遇。
隻要謝茂點頭承認他們一直在一起,隻要知道兒子沒有受磋磨,哪怕她擔驚受怕這麼多年,也半點都不覺得委屈。
謝茂點點頭“一直。”
宿貞一直緊繃的情緒才鬆弛下來,輕輕握住他的手“好。你很好。”
得知兒子這些年都過得不壞,至少不是腦補的各種囚禁y,宿貞連剛剛受的襲擊都能寬解。她居然還主動表示和解“這事隻怕是各種巧合撞在一起了,我也沒什麼事,不必弄得太嚴肅。”
——明明剛才謝茂才饒了花錦天起身,她就氣得要帶衣飛石拂袖而去。
“特事辦死了十二個人。”謝茂還不到視眾生如螻蟻的境界,“這事不是巧合。”
花錦天微微閉眼。
衣飛石道“我才回來不久,對局勢了解得不深,一點淺見。”
謝茂原本要點名叫花錦天來說,衣飛石提前主動請纓,當著這麼多弟子的麵,總不好駁了衣飛石的麵子,便點點頭“你說。”
“就目前來看,往媽媽的法器裡栽贓邪物,是個很愚蠢的做法。”
“早在三十年前,媽媽已經在青盟闖下偌大名聲。她出身常家嫡係,是正兒八經的名門之後,天之嬌女。一身修行法脈承接何處,全都有跡可循。若是將她法器裡藏些邪祟之物,就想以此誣指她是禍世邪修,誰能相信?”
“再者,華夏自來物華天寶,養出來的邪晦陰氣也比彆處更濃鬱純粹。媽媽縱然想要裹挾些什麼物件出國也罷了,千裡迢迢從義國帶一罐子邪物回來乾什麼?總不會是嫌家裡的邪物太厲害,專門進口些品相略差的更好使?”
謝茂點點頭,總得給自家小衣捧哏“說得是。”
“但劉奕曾告訴我,在此之前,有人故意挑釁,試圖激怒媽媽。”衣飛石說。
“媽媽是華夏當世最負盛名的女修,不少人都知道她的脾性,剛烈強硬、決不妥協。過境處的官員用一種非常可笑的方式挑剔她的入境手續,阻止她回國,這目的不應該是‘稍作為難’,而是故意激怒。”
“如果媽媽當場就被激怒,與過境處的官員大打出手,這期間法寶內的邪物炸開——”
“這件事還能說清嗎?”
這也是宿貞最為震怒的地方。
衣飛石剛剛回來,馬上就有人想借機生事,若宿貞惹上這說不清的麻煩,衣飛石如何自處?
這件事的重點根本不是宿貞法寶裡的邪物能造成多大的殺傷,當然,殺傷也確實造成了,特事辦死了十二個人,過境處死傷多少還沒有統計。
因宿貞處置得當,這事一爆出來就疑點重重,所以特事辦的仇算不到宿貞頭上。
但,如果宿貞沒有忍耐那一下子,這筆帳、這血仇,會算在誰的身上呢?隻能是宿貞背鍋。
這場算計之所以顯得很蠢,完全在於宿貞一反常態,做了個違反她本性的決定——忍耐。
倘若宿貞沒有因為擔心兒子的處境壓抑住本性,這場算計非但不蠢,反而切中了人性中最微妙的那一麵。不管宿貞是逃是留,都能達到離間謝茂與衣飛石感情的目的。
“這件事的目的是為了離間我與先生。”衣飛石說,“我也想知道,是誰會這麼做。”
謝茂終於找到機會,再次點名花錦天“你來說?”
這是已經給花錦天定罪了。
花錦天此前絲毫不知內情,謝茂與衣飛石帶著劉奕離開之後,他才通過自己的渠道獲取情報,徐寶妍傳見之時,他拉著師妹在外邊盤桓了快二十分鐘,也是在調查情況。
他很想說自己是無辜的,根本不知情。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不知情就能推脫得過去。
君上一開始就把宿貞排除在各個計劃之外,劉奕也跟著宿貞去了國外,實際上是避免了一場逐漸成型的黨爭。在謝茂的麾下圍繞著幾個集團,其中,容舜的地位最特殊,他是謝茂的首徒,又是宿貞的養子,還在特事辦任職,與各方麵都保持著相當的聯係又都不深入,很明顯就是第二代首席,明晃晃的“儲君”。
徐寶妍不必多說,她是天然的官方代表,代表著目前的舊體係。
花錦天原本也沒想很多,一心一意努力修行,完成師父交托的任務。然而,他的身份太過特殊,既是謝茂的嫡傳次徒,又出身隱盟世家,隱盟都將他視為自己人,很自覺地圍攏在他身邊。
最開始無非是借著花錦天給謝茂,或是容舜,捎帶傳遞幾句話,發現花錦天同樣很得謝茂看重之後,難免就會攜禮上門,求托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這種世家之間的往來,花錦天很難拒絕。
嬸嬸連璿師門的某師妹想插班去修真大學某某係,一句話的事,你幫不幫?龍師伯坐關入魔差點醒不來,求你捎話,請謝校長援手,人命關天,你能置之不理?……來來去去次數多了,各世家很自然把他當能通天的大佬捧著,為他馬首是瞻。
一個集團初步成型之後,必然會抱團謀求利益,各自分潤以強自身。
隱盟世家小部分如葉家紮根特事辦,歸入了徐寶妍的陣營,大部分則受謝茂說服邀請,將後輩子侄送入了修真大學,許多家主長老也紛紛成為修真大學的教職人員,換句話說,目前的修真大學依然是以隱盟世家為主力——短短十多年時間,社會普招的學生哪有世家弟子自幼修習實力強大?
這麼多年來,君上對宿貞冷淡至極,宿貞與君上置氣又不惜背叛了華夏修士利益。
中南府想要搞修真基礎知識國際化輸出,原本是想掌握主動權,修真大學對此持反對意見。偏偏宿貞直接以容氏財團的名義申請隨團出使,修真大學給了她麵子,尊重了她的決定,可她畢竟犧牲了修真大學的集體利益。
這事說穿了很簡單,衣飛石歸來之前,君上管轄下的蛋糕已經分好了。目前各派勢力都很滿足目前的狀況,非要改變現狀,也是希望自己的蛋糕更大一點,彆人的蛋糕更小一點。
宿貞不在上桌分蛋糕的名單裡,又因不按規矩出牌,被所有玩家暗暗抵製。
衣飛石一旦回來,他所代表的勢力必然會重新回歸,宿貞、劉奕,乃至石慧,都會重新上桌。
花錦天沒有策劃此事,可是,他所代表的利益集團策劃了此事,他能說不關我事?
最坑爹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此事是多方勢力共同謀劃,在宿貞法寶裡放邪物的是一撥人,在過境處為難宿貞的是一撥人,負責翻查宿貞隨身物品的是一撥人……
偏偏這幾波人都把自己摘清楚了,就花錦天倒黴!
宿貞法器裡被栽贓的鬼祟陰晦之氣,來自一個千年屍坑,裁決司收服之後,一直鎮壓在小庫。
——那是裁決司的寶庫!
現在東西被衣飛石收在玄武扣裡,就是花錦天洗不脫的罪名。
現在花錦天都搞不清楚,從裁決司的小庫裡取走邪祟的,究竟是他自己身邊的人,還是特事辦、殿前司,或者中南府、義國那邊的人……出手參與此事的人很多,但,背鍋的就隻有他一個。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容舜和劉奕在了解情況之後,都已經明白了前因後果。
所以他倆很同情也很擔心花錦天。
宿貞不明白這件事麼?宿貞也明白。可謝茂饒了花錦天起身時,她還是很震怒。
因為,花錦天不僅僅是花錦天,他背後還有一個代表著修真大學隱盟世家的利益集團。如果謝茂不對花錦天做出處置,就等同於放任了各方勢力對衣飛石歸來的圍剿。
“我做過幾輩子皇帝。”謝茂突然說。
在場大部分人都豎起了耳朵,先生這是要說前世的經曆了?成仙成神之前嗎?
“做了皇帝,無論哪輩子都要操心身後之事。立長立嫡立賢,若是立了這一個,會不會對那個不好,立了那一個,是不是比這個更壞?因著立儲之事,鬨出好大風波。”謝茂口中的對那個不好,眾人都以為他怕的是兄弟相殘,隻有衣飛石知道,他說的是自己。
“你們這是鬨什麼呢?我和你師叔都好端端地活著,就迫不及待要分家產了?”謝茂突然問。
這就不是單指花錦天了。
謝茂與衣飛石都不是蠢貨,這件事明顯所有人都出手了,唯一清白的隻有劉奕。
這個所有人,同樣指各人背後所代表的利益集團。容舜未必知情,徐寶妍也未必參與,可是,他們所代表的利益集團,一個也逃不掉。
容舜與徐寶妍都上前跪下,劉奕也不敢大喇喇地站著,隻能陪著跪下。
“自查吧。”謝茂拍案做主。
這種事情他當然不可能親自去盯著,叫三個徒弟自己去查清楚了,自行處置。
若是處置得體,這件事也就過去了。若是連自己代表的利益集團都收拾不好,當師父的也隻好勉為其難代勞——此後也不必出山掌權,老老實實待在靜室裡修行吧。就不是掌權那塊料,多修行沒準兒比師兄弟們都早一步登仙。
這件事謝茂處理得不可謂不凶殘,三大嫡傳弟子一個也沒落下,全部停職自查。
消息傳出去之後,整個修界都緘默了。
……到底是誰說謝校長移情彆戀容舜(花錦天),石一飛已經失寵了的?
這特麼是血的代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