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提及了“往事”。
謝茂與衣飛石對視一眼,衣飛石便抬手“你下去吧。”
鎧鎧還想去看那尊瓷娃娃,謝茂隨手將瓷娃娃擲於地上,摔了個粉碎,鎧鎧大驚失色,這才發現瓷娃娃裡並沒有風控精神,僅有的一縷氣息居然隻附著在剛開始被謝茂砸碎的左腿上。
——被騙了。
你們騙我。鎧鎧委屈地看了衣飛石一眼,抹了抹眼角,轉身離開。
“你想知道嗎?”謝茂問。
衣飛石搖頭。他的態度一直很明確,風控阻止的事,就是君上不準許的事,他可以放棄思考,直接選擇不做。正如鎧鎧所說,一個是君上留下的後手,一個是他的附靈,怎麼會害他?
謝茂抓了抓他的頭發,笑道“那就不知道。”
夜裡。
謝茂睡得正香,肋下不意吃了一記肘擊,雖說也不疼,到底是把他從夢中驚醒。
衣飛石睡覺曆來很規矩,晚上睡著什麼樣,早上起來還是什麼樣,把謝茂碰醒這還是第一回。
最讓謝茂驚訝的是,衣飛石已經是聖人修為,竟然和凡人一樣困在了夢魘之中,額上有細汗滲出,一直無法從夢中醒來。謝茂即刻伸手摟住他,湊近嘴邊渡了一口清氣,輕輕揉捏衣飛石虎口。
衣飛石方才從夢中緩緩睜開眼,眼底竟有一絲分不清今夕何夕的迷茫。
“魘著了?”謝茂扶他起來,揮手點亮了屋內所有小燈,手裡多了一盞清茶。
衣飛石順著他的手,將茶含在口中,定神片刻才飲下“或許是日有所思。”他這樣的修為,夢魘根本無法在他識海中成型,做夢要麼是警兆,要麼是有更厲害的對手施法。
當然,也可能是他自己心防有隙,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到什麼了?”謝茂問得毫無提防。
他認為到了這個時候,他和衣飛石可以互承心事,沒有任何猜忌隱瞞。
衣飛石果然也沒有避忌什麼,直說了夢中情狀“是在古木堂。我在君上茶碗裡放了九轉迷心種子,君上就那麼……喝了下去。”他抹了抹額上的汗,又去看謝茂的手。
謝茂便重新給他一盞茶,慢慢喂他飲下,安慰道“那都是假的。”
“我知道。”衣飛石記憶裡並沒有這回事,顯然是蕩神擊給他的虛假經曆,“大約是經曆的次數太多,心中也太過慚愧,回想起來一分一秒都太過真實……”
他看著謝茂的雙眼,仿佛還能回憶起君上陷入昏睡前看向他的目光,心情就變得很沉重。
“可惜古木堂已經不在了。”否則還能故地重遊,驅散心魔。
“那地方真的存在?”謝茂很好奇。
“那是您在謝神府接見親近家臣的地方,有時候也會獨坐消遣。那裡景色很好,也是靈氣充沛之地,您有時候會寫寫字,吹吹笛子,還喜歡調弄琵琶……”衣飛石說起往事,臉色又好了些。
“你能開解自己吧?”謝茂突然摸了摸他的臉頰,問道。
衣飛石點頭“能。”
“未知的恐懼最可怕。”
“你若無法從被風控和鎧鎧的隱瞞中走出來,我們就去看看他們究竟在藏著什麼秘密。”
“你也知道事情未必如我們想象的那麼惡劣。上一次風控現身,不過是為了阻止我們辦結婚周年慶典。它畢竟不是個心智健全的人,隻是個風險把控程序,很多事情無法判斷隻會機械地執行。咱們這麼患得患失憂慮無比,把自己都弄得睡不著覺,說不定隻是個很可笑的小事情。”
謝茂隻管捧著衣飛石汗濕的臉頰,連聲寬慰他。
“我知道。是我想得太多了,我總會做最壞的打算。”
想起夢裡的一切,衣飛石也不禁失笑,右手下意識地將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輕旋一圈。
“就算我真的在君上杯子裡放了九轉迷心種子,君上也已經饒恕我了。我原本不必為此擔心。在夢中我連這個都忘了。”衣飛石歪在謝茂懷裡,閉眼不想更多,“我吵醒先生了。”
“都是聖人修為,睡不睡的多大妨礙?”謝茂輕拍他後頸,“離天亮還有些時間,我今日要去造化閣跟菩薩、李秦閣開會,晚些才能回來……反正都睡醒了,嗬嗬。”
那就開個車車唄。
※
謝茂在造化閣開了三天會,臨走時,被菩薩揪住不放。
“你為何要走?”菩薩問。
“術業有專攻。我是總策劃,事必躬親豈不得累死下場?彆的項目還要我親自去聯絡,我留在這裡摳案牘之事,其他的活兒要不要做了?要不您來主持整個項目?”謝茂將甩手掌櫃一詞包裝得非常冠冕堂皇。
沒等菩薩再說話,謝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駕雲飛去。
——來開會的菩薩打扮日常,並未武裝,一眨眼功夫就看著謝茂跑遠了。
李秦閣滿臉含笑地躬身作揖“若菩薩另有要務處置,此處有我一人即可。”
“我無事。”
菩薩轉身進門,坐回謝茂給她安排的“工位”上,總覺得自己這些年一直都在給謝茂打工。
前些年在修真大學當院長也罷了,哪裡渡人不是渡?那好歹還能算是救苦拔罪、渡人彼岸的功夫。如今這天庭外掛與她有什麼關係?她辛辛苦苦乾活,謝茂倒逍遙快活沒事人一樣?
最可氣的是,媧皇、羲皇這樣的上古聖人也不乾活,被謝茂請來舒舒服服地躺著。
人說了,我們乾了這麼多年活,為人類造福無數,本來都已經沉睡了,被你們喚醒,也說好了隻是配合做個實驗。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歸根結底還是你們的——你們自己加油喲!
合著你們就欺負西方教是吧?!欺負貧僧沒沉睡一直兢兢業業乾活是吧?
“菩薩?”李秦閣端來一杯清水,再有一籃子鮮花,放在菩薩麵前。
菩薩隻得壓住心頭的火氣,慈悲慈悲,菩薩慈悲。
謝茂先去徐以方處晃了一圈,又去找衣飛石。
衣飛石並不在小世界長待,他已經徹底入魔,多少需要些魔種世界的補益,而且,真實世界裡還有他的部屬兄弟,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徒孫。自從新古時代離開之後,時間與真實世界同步,衣飛石就常常會回去看一眼。
衣飛石正在阿垂的洞府裡,指點阿垂修行。感覺到世界內清光暈散,眾人皆知聖人降臨。
阿垂收勢站起,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好奇地看著太師父的表情。自從太師父和聖人“交好”之後,太師父看著溫柔許多,也不像從前那麼硬邦邦冷冰冰的模樣了。
——聖人就更奇怪了。
謝茂已經摸到了阿垂的洞府門口,喚道“小衣,我來接你。”
阿垂的洞府裡魔氣氤氳,謝茂待著不大習慣,又不想把魔氣驅散了,阿垂還得重新養。所以,每次來接衣飛石,他都站在門口。
衣飛石已經走了出去“先生。您傳訊給我,我自己就回去了。”
“我喜歡接你,不行的麼?難不成你在阿垂洞府裡藏了什麼見不得光的野男人?”謝茂調笑。
說個葷段子還行,這種涉嫌出軌的調戲衣飛石接不住,隻能搖搖頭“沒有野男人。”
謝茂便知道這玩笑開得不好,謹記著以後千萬不能說了,他親昵地牽住衣飛石的手“我這連著開了三天會,想你得緊。好在明天後天都不必再去造化閣。你與阿垂交代一聲。”
“他知道了。”衣飛石對阿垂的指點並非日日都有,想起來就盯著,想不起來自己琢磨。
謝茂美滋滋地把衣飛石接回家,二人和尋常夫妻一樣,更衣沐浴,飲茶吃點心,待到夕陽西下,無人會來叨擾時,美美地做了些心愛事,相擁而眠。
連著幾日都沒抱著心愛的小衣,謝茂有點心猿意馬睡不著,衣飛石倒是很快就陷入了沉眠。
就在謝茂瞧著懷裡愛人臉龐想入非非時,衣飛石額上又有冷汗下來了。
謝茂不禁皺眉。
……怎麼又魘著了?
他覺得此事不對,想要進入衣飛石的夢境看看究竟怎麼回事,聖魂剛剛出竅,居然被衣飛石的軀殼給擋了回來!須知道衣飛石的紫府從來對他不設防,他可以來去自如!
您得取回他手裡的溯世木輪。風控在謝茂腦內提醒。
他做夢和溯世木輪有關?謝茂也沒問你被捆住了,怎麼還能在我腦子裡嗶嗶。畢竟是君上留下來的風險把控程序,哪兒有那麼容易被徹底禁錮?
他做夢與溯世木輪無關。但是,如果您不取回溯世木輪,他在夢裡也能憑著溯世木輪找到正確的時間線,探究到他想知道又被君上隱藏的真相。風控說。
什麼真相?謝茂問。
看似溫情脈脈、實則鮮血淋漓的真相。
彆跟我打機鋒,說人話!
……
快說!
那份剖身咒文是衣聖人所寫。
你胡說。他若剖身,孤陽何存?
風控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為,衣飛石已經從夢中驚醒。
他靜靜地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仿佛在確認身在何處。
“小衣?”謝茂儘量放低聲音。
“我又做那個夢了。”衣飛石冷靜地說,“先生,我得解決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