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敘恩即要駕雲離開時,一直跟著他的玉翡劍倏地飛回衣飛石身邊。
劉敘恩驚訝意外地回過頭來,看著將他提防了十年之久的衣飛石,衣飛石半個上身的血肉都已成泥,一張臉仍舊乾淨俊美,帶著一絲蒼白,口中默念咒文,此時緩緩抬起低垂的眼瞼,看了他一眼。
這熟悉的眼神令劉敘恩差點要哭出來,他連忙轉身回來,說“弟子守著師父。”
剖身做祭的時間長達十日之久。
謝茂始終守在衣飛石身邊,什麼忙也幫不上,隻能不遠不近地陪著。
這對衣飛石而言,已經是最大的幫助與支撐。
他本就是器靈出身,對身軀皮囊的感情與常人不同,血肉成泥最難熬的是最初的痛楚,一旦疼痛超過了臨界點,痛覺就會麻痹。人難以承受自己身體一寸寸化為碎削的恐怖,衣飛石對此倒是沒什麼心理壓力。
何況,隻要看著謝茂,他就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甜蜜。
他念過被君上改過的剖身咒文,剛開始或許沒來得及計較,念咒的同時,他就想明白了。
——先生為何不肯渡劫,為何不能成為天庭之主。
渡仙魔劫是君上最後的堅持。無論如何,君上都不可能放低自己的底線。然而,君上畢竟讓先生出現了。先生就是君上的另一條底線。就如同君上絕不肯讓世界淪為第二位,謝茂也絕不肯讓衣飛石淪為第二位。
想要君上與先生並立,天庭就隻能交給我。
衣飛石隻要想起這其中的根由,就似飲下謝茂欽賜的蜜水。
這讓他心情極其愉悅地度過了本該極其艱難的十日剖身過程,難受不濟之事,抬眼看著謝茂的身影,早已朽爛的身軀也能重新灌注起無窮無儘的力氣,隨時都能陪著先生去摘星射日,執掌諸天諸世界。
他在恍惚中想了許多。
想過去的歲月,想往後的日子。
他甚至會想,先生不喜歡凡塵俗務,不喜歡上班差遣,我替他總理天庭也未嘗不可?又想,我若忙著管理天庭,無暇服侍先生,他隻怕也要覺得無趣無聊。那我是不是還得多養幾個徒弟才好?
……
稀裡糊塗想了一大堆還沒影子的事,祭饗之事已近尾聲。
一旦剖身祭祀結束,衣飛石就會成為不生不死的狀態。就在此時,一直盤旋不去如泰山壓頂之勢的仙魔劫劫雲呼嘯而下,雷光閃爍,猛地捶在了衣飛石頭頂,貫徹至下。
衣飛石剛剛假合而成的神軀仙骨瞬間粉碎成齏粉,下一秒又重塑成虛實之間。
劉敘恩驚喜地看著恢複健康、神采奕奕的衣飛石,屈膝祝賀“恭喜恩師飛升。”從聖人晉位大聖人,不啻於凡人飛升上界,脫俗成仙。
此時天庭上載也已經過去了十天,還未進行測試,直接憑借著天地秩序開始運行。
衣飛石晉位之後,自動成為天庭之主。他能直接對天庭進行乾涉,天庭則以他的想法具現化,就如同謝茂手裡的升龍譜、升仙譜俱為平板電腦形式,衣飛石拿到手裡的“天庭”則是一個奇葩的老年機。
——就和謝茂剛到新古時代,繼承自原身謝茂的老年機,一模一樣。
衣飛石也覺得這有點不像話,心念一動,將老年機天庭變成了平板天庭,也算是夫唱夫隨統一操作係統了。
做好這一切之後,衣飛石正要將平板天庭交給謝茂察看。他對天庭係統了解得很少,就算成為天庭之主,他也沒想過越俎代庖真的讓謝茂靠邊站,說到底,他在台前辦事,背後不還得聽謝茂吩咐麼?
謝茂閉眼倒了下去。
衣飛石連手裡的天庭都扔了出去,雙手緊緊抱住了謝茂“先生?”
被他抱在懷裡的謝茂就像是一團不住變換形狀的冰火,看似昏迷不動,唯有與他緊貼的衣飛石能感覺到其中的凶險。謝茂的氣息一時貫徹諸天諸世界,一時平穩和煦如春風,交替兩個來回之後,衣飛石就明白了。
君上正要蘇醒。
君上和先生正在艱難地合二為一。
這讓衣飛石更加緊張。這時候他甚至無暇顧及自己剛剛晉位大聖人,隻能無助地抱著謝茂。
他甚至不知道君上和先生怎麼才能融合得了?須知道,君上渡過仙魔劫,先生堅持不肯渡仙魔劫,這原本就是斷然不可能融合的矛盾底線。
衣飛石正無措時,被他失手飛出去的天庭平板又飛了回去,懸停於謝茂頭頂。
一股唯有晉位大聖人的衣飛石才能感覺到的無上奧秘,靜悄悄地從謝茂身上溜了出來,飛入平板中。
那一瞬間,天地變色。
衣飛石下意識地將剛剛被仙魔劫捶入體內的一絲靈犀吐出,同時飛入平板之中。
仿佛將要天崩地裂、日月倒懸的世界,方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衣飛石能感覺到懷裡的謝茂隨之變得安穩,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先生要醒了,隨之而來的還有君上。
下一秒。
謝茂睜開眼,天庭平板直接飛入了謝茂手裡。
衣飛石不及興奮,謝茂已站了起來,素來熱情身軀往側邊疏離,肩如孤峰,冷峻無匹。
這很明顯就是君上才有的姿態,衣飛石有了一絲混亂,想,君上回來了,先生呢?這問題不敢深想,衣飛石如往常般往後退了一步,屈膝拜迎“恭迎君上歸來。”
謝茂打開天庭平板看了一眼。
天庭解決了君上身同世界的問題,謝茂自然有打開平板操作的權限。
不過,謝茂並未對天庭做任何修改,隻打開驗證了自己的權限,匆匆看了一眼,就將屏幕熄滅,遞到了衣飛石跟前“予你。”
身同世界僅君上一人,衣飛石晉升大聖人之後,隻獲取了操作天庭的權限,這會兒也已經交付天庭平板。他對天庭的感覺很明確,不需要驗證就知道自己確有權限。此時將天庭平板接過,小心翼翼地收起“是。”
劉敘恩已經搞明白自己的地位了,老老實實地等在一邊,儘量不讓自己發出刺目的光亮。
——何況,這位是君上。
相比起君上,劉敘恩是比較喜歡謝茂,可也相對有些看不起謝茂,對君上則是實實在在的敬畏。
“他沒有回來,你是否也有些失望?”謝茂示意衣飛石起身,看似很隨意地問。
衣飛石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先生沒能回來,他自然難過。可他敢在先生跟前想念君上,卻不敢在君上跟前露出一絲對先生的懷念。
不是他對前後兩個謝茂感情深淺不一,單純是因為君上和先生脾性略有差異。他知道先生待自己更寬容軟和些,難免會比較欺負“先生”,卻不敢得罪君上,深恐觸怒君上。人性如此,衣飛石也不能免俗。
“他獨有你那麼長時間,也要讓我獨占你一生兩世,才能與我相融。”謝茂突然說。
衣飛石才想,我與您足有千年萬年,豈不比先生更長久?一個念頭沒轉過來,他就意識到不對!君上居然在說葷話!這簡直……衣飛石半個脖子都紅了。
他與謝茂什麼親密事都做夠了,什麼私房話沒說過?謝茂甚至還用一秒聖人的bug跟他一起開過聖人車。
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及君上說的這句話令人羞恥。
“你的臉這麼紅,莫非是在想什麼不好的事?”謝茂又問。
衣飛石本是要起身的,被君上那句極其不動聲色的葷話刺激得一時半會沒站起來,這時候突然起身,走到謝茂跟前,緊緊抱住他,終究還是沒能隱忍下去,忍不住問了一句“君上,先生……為何要嚇我?”
君上絕不可能對他說葷話,更不可能問他為什麼臉紅,是不是想閨閣之事。
分明就是先生。
不,分明就是……君上擁有了先生的經曆,先生恢複了君上的記憶。
“嚇著你了麼?”謝茂反手回抱住他,輕輕摩挲他的背心,笑道“我還想裝一裝樣子,欺負你兩日。怎麼兩句話就被認出來了?”
自然是因為太過心愛,太過熟悉,哪怕隻有一點蛛絲馬跡,都會被看出端倪。
謝茂熟悉又陌生地湊近衣飛石嘴邊,試探著親了一下,依然是熟悉的滋味,又仿佛是渴念了千萬年的不償。
“便覺得……虛度了太多光陰。”謝茂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