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回廊本該是賞景的好去處,雕梁畫棟間懸著六角紅紗燈,燈穗垂落如流蘇,壁上客人隨意的書寫,被陽光照得邊角泛亮。
但此刻,靠欄的那張酸枝木圓桌旁,七個人的身影卻像一塊浸了冰的鐵,將周遭的暖意都吸噬得乾乾淨淨。
桌子內側的梨花木椅上,昌利言一身上等製品的武師勁裝乾脆利落,領口繡著暗金雲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
他身旁坐著個孩子,被立柱擋去了大半個身子,身上破舊的青布小褂袖口被攥得皺成一團,露出的半截手指在微微顫抖,連呼吸都放得極輕,顯然是被如今的場景嚇壞了。
對麵孤零零坐著個中年男子,玄色短打繃得肩頭線條發硬,雙手在桌下攥成拳頭,指節泛白如霜,指縫間幾乎要擠出青筋。
他的眼神像淬了臘月寒潭的冰,死死釘在對方的臉上,仿佛要在那虛偽的笑臉上燒出兩個洞來。
桌子兩側各坐著兩個壯漢,皆是靛藍勁裝,腰束寬板帶。四人腰杆挺得如標槍,肩膀寬闊得能擔起千斤石,太陽穴微微凸起,像藏了兩顆圓潤的鐵珠。那是常年打熬氣力,外家罡勁深厚的江湖好手才有的特征。
酒樓的店小二每日迎來送往、察言觀色,早瞧出這一桌不對勁。
這小二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圍裙上沾著點點油星,端菜盤時後背繃得筆直,腳步放得比貓還輕。
他托著最後一盤醬牛肉走過時,菜盤邊緣幾乎要貼緊胸口,路過於峰恒身邊時,更是心跳加速。
在給於峰恒添茶時,他的手顫得更厲害,青瓷茶壺嘴磕在杯沿上,發出細碎的叮當聲,驚得他臉都白了,連忙躬身退開,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這桌的壓抑像團化不開的濃霧,連鄰桌的食客都被裹了進去。
靠裡桌的兩個布商本在爭論綢緞價錢,見此情景立刻閉了嘴,筷子懸在半空,眼珠卻不住地往這邊瞟。
斜對麵的書生乾脆把書卷攏在懷裡,悄聲喚來店小二結賬,連找零都沒細點,揣著銀子就往樓梯口挪,腳步匆忙得險些撞翻屏風。
最靠窗的一桌獵戶更乾脆,扛起獵槍就走,虎皮披風掃過門檻時,還帶落了半盞沒喝完的粗茶。
沒人對小二先給那桌上菜有半句異議,甚至連菜都不要了,直接付了錢走人。
桌上的菜早已上齊,四涼四熱擺得齊整。
涼碟裡的醬牛肉切得薄如蟬翼,紋理間滲著琥珀色的鹵汁;涼拌藕片撒著芝麻,清香漫過桌麵卻沒人動筷。
熱菜還冒著絲絲熱氣,紅燒獅子頭顫巍巍臥在瓷盤裡,翠綠的青菜圍邊襯得油光鋥亮。
旁邊的描金碟裡盛著桂花糕、杏仁酥,都是孩童最愛的點心,桂花糕上還撒著金黃的糖霜,甜香嫋嫋纏上孩子的發梢。
可他卻像被釘在了椅子上,頭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聳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誰也說不清這孩子是怕得忘了動彈,還是緊張得僵住了身子。
【嗒】
見氣氛沉悶,坐在孩子身旁的男子端起桌上的白玉酒杯,慢悠悠地倒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從錫壺嘴流出,如細線般墜入杯中,泛起細密的酒花,聲響在空蕩的回廊裡格外清晰。
他淺啜一口,舌尖抵著杯沿,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卻又透著山雨欲來的威壓:“於峰恒,墨玉山莊已成焦土,莊主夫婦也歸了西,你還守著這麼個娃娃儘忠,有意思嗎?”
他頓了頓,將酒杯在指尖轉了個圈,繼續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勸你還是早日投降。為兄保證,絕不會虧待你的,雖說不能如在墨玉山莊那般地位,隻能屈居為兄之下,但我絕不拿你當屬下看待,咱們還像當年那樣稱兄道弟,不好嗎?”
於峰恒猛地抬頭,原本緊繃的下頜線繃得更緊,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連額角的青筋都跳了起來:“昌利言,你說的還是人話嗎?”他的聲音因憤怒而沙啞,像被砂紙磨過,“當年大雪封山,你凍得隻剩半條命,蜷縮在山神廟的供桌下,是誰冒著雪崩的風險把你背回山莊求醫問藥救你性命?莊主待你如兄弟,我敬你如手足,你就是這麼回報的?”
他喘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眼底已泛起紅絲:“山莊被圍剿時,你不說拚死保護莊主,反而趁亂逃了!如今你倒好,不思報仇,反而幫著仇人綁架少爺,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哢!】一聲脆響陡然炸響,於峰恒因過於激動,將手中的青花瓷杯竟被生生捏碎。鋒利的瓷片劃破掌心,鮮血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桌布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他卻像沒察覺疼痛,指節仍在用力,仿佛那碎裂的不是瓷杯,而是昌利言的腦袋。
昌利言嗤笑一聲,用指尖敲了敲桌麵,木桌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墨玉山莊的覆滅,是必然的事。老家夥守著寶山不用,真是愚不可及。”他微微前傾身子,眼神裡滿是譏諷,“不僅是他,墨玉山莊曆代莊主哪個不是思想僵化?想當年你們墨玉山莊統轄五六座大城,門下弟子數千。到了這一代,隻剩一座山莊偏安一隅,卻還留著寶物,這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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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莊主大義!”於峰恒厲聲反駁,聲音陡然拔高,震得屋頂的灰塵都簌簌往下掉,“莊主不願將家族底蘊顯露江湖,怕引來武林風波,掀起腥風血雨!他是為了天下蒼生!”
“蒼生?”昌利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於峰恒,你也不是第一天闖江湖了,怎麼還這麼天真?老莊主倒是大義,可他換來了什麼?山莊被燒,滿門被屠,連三歲的娃娃都沒放過,這就是你所謂的大義換來的結果。”
他斂了笑,目光掃過於峰恒流血的手掌,語氣帶著幾分得意的殘忍:“我昌利言隻信現實,誰給我好處,我便幫誰做事。如今我大樹底下好乘涼,比在墨玉山莊做個閒散客卿強百倍。而且少莊主在我手上,我勸你歸順,已是仁至義儘。歸順我總比做個亡命徒,天天東躲西藏啃乾糧強吧?”
於峰恒氣得渾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底布滿血絲,像要滲出血來:“我恨不得食你肉、寢你皮!”
“哦?”昌利言挑眉,故意往墨冰炎身邊挪了挪,伸手輕輕拍了拍孩子的後背,墨冰炎像被針紮了似的瑟縮了一下,頭埋得更低了。
昌利言笑得越發得意,眼神卻陰狠如毒蛇:“怎麼,還想跟我動手嗎?要知道,一旦動手,這酒樓上下,周圍的客人可就遭殃了。”
他指了指樓下熙攘的大堂:“還有小少爺,你看他這細皮嫩肉的,若是打起來,刀劍無眼,傷了他一根頭發,你到了地下,有臉見莊主夫婦嗎?”
“地點是你選的,要是害了周圍無辜的人,這筆賬可算不到我頭上。”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於峰恒,語氣裡滿是嘲諷,“這就是你心中的大義,害得你做什麼都畏首畏尾。可我卻不同,我做事從不顧及這些。隻要能達成目的,彆說傷幾個閒人,就是踏平整座城,我也不在乎。”
說罷,昌利言突然反手一掌拍向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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