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半凝固的墨色琉璃,弦月懸在海天交界處,將銀霜潑灑在蜿蜒的木質圍欄上。
紀嶼白倚著三樓雕花鐵藝欄杆,絲綢睡袍被鹹澀的海風掀起暗紋漣漪。他指間半支雪茄明滅如困在籠中的螢火,煙灰簌簌墜入樓下暗礁叢生的旋渦。
潮聲悶響從百米外的斷崖傳來,浪尖裹著冷月碎銀,在黑色綢緞般的海麵撕開千萬道磷光裂痕。
更遠處遊艇俱樂部的燈塔兀自旋轉,血紅光柱掃過沙灘上嬉鬨的人群——穿波西米亞長裙的少女赤足追逐浪花,篝火堆爆開的火星與香檳氣泡齊飛,吉他弦音混著醉笑被鹹風割得支離破碎。
他仰首時,獵戶座腰帶三星正穿透稀薄雲靄,像三枚銀釘將往事釘死在記憶穹頂。
欄杆下方攀援的藍楹花在暗處瘋長,藤蔓絞碎月光投下蛛網般的陰影,有幾枝已悄然爬上他垂落的手背。
鹹霧在睫毛凝結成珠,視線所及處,是忽明忽暗地燈光。
暗潮在看不見的深淵湧動,當夜風忽然卷走沙灘上某頂草帽,紀嶼白在驚呼聲中閉目,聽見浪濤深處傳來瓷器碎裂般的細微聲響——或許是蚌殼被暗流碾碎,又或許是心防裂開第一道縫隙。
紀嶼白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威士忌杯,杯壁凝著的水珠順著他虎口滑落,在腕表金屬表盤上凝成細小的水痕。
不久前看無意中看到的一幕,至今在腦海裡盤旋,他喉結滾動兩下,忽然仰頭將琥珀色的液體一飲而儘。
酒液灼燒著喉嚨,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青瓷色襯衫領口隨意敞著,露出冷白的鎖骨,原本利落的短發被海風揉得有些淩亂,垂在微闔的眼睫上。
落地燈的暖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腳邊東倒西歪的酒瓶在柚木地板上投下破碎的圖案。
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杯口,金屬戒圈與玻璃杯碰撞出細微的聲響。
第二杯酒灌下去時,喉間泛起的苦澀幾乎要漫過胸腔,可他然散漫地靠著,隻是握酒瓶的指節漸漸泛白,在昏暗中泛著玉石般的冷光。
潮水聲一陣陣地漫上來,裹挾著鹹澀的氣息。
紀嶼白忽然鬆開酒瓶,任它重重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脆響驚飛了欄杆上的夜鷺。
他垂眸盯著掌心的酒漬,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漆黑的瞳孔裡翻湧著暗潮,卻始終沒讓情緒爬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直到月光爬上他的肩膀,才發現那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不知何時被掐出了幾道深紅的指痕。
“嶼白哥,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宋清音不知何時跑了上來,氣息不太穩,“我找了你好久。”
嬌嬌地語氣裡帶著小小的抱怨。
紀嶼白回身,靠著欄杆,歪頭看著越來越近地女孩兒。
又是夢嗎?就像每一次一樣,不同的場景,卻同樣的,滿眼隻有有他。
這一次,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清晰到他真的以為她來尋他了,但,怎麼可能?
她此刻該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的,那個肆意張揚,不服輸的少年。
便是他都有些欣賞,她喜歡上也不奇怪的。
隻是,心好疼啊——
“嶼白哥?你怎麼了?”宋清音踮起腳尖在他麵前晃了晃手,鼻子動了動,“好重的酒氣。”
說著,她忍不住捏著鼻子後退了一步,看著滿地的酒瓶子,眉頭緊鎖,“你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話未說完,紀嶼白突然出手。掌心觸到她後腰的瞬間,體溫透過薄針織衫燙得他指尖發麻,那是連夢裡都不敢深想的觸感。
一個轉身,欄杆雕花硌得她後背發疼,卻抵不過他此刻灼熱的凝視——漆黑的眸子裡翻湧著海嘯,將她所有的驚呼聲都吞進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