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乾淨自己的手,他才又用帕子乾淨的另一角,輕輕拭去宋清音嘴角殘留的刺目鮮紅。
指尖隔著絲帕傳來微涼的觸感,像是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莫怕,”低沉地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醇厚如陳釀,緩緩注入宋清音惶恐不安的心底。
“醒了就好。醒了,便是希望。”他的目光專注地落在她因痛苦而顯得格外空洞脆弱的瞳孔上,語氣溫和得像是在哄一個迷途受驚的稚童。
“你身子骨弱,此番發病,元氣大傷在所難免。切莫心急,也切莫憂思過重。一切……自有為夫替你擔著。”
他微微前傾,那張帶著溫潤笑意的俊臉在宋清音放大的瞳孔中靠近,溫熱的呼吸幾乎拂過她冰冷的額發。
“我會尋訪名醫,用最好的藥材。你隻管安心靜養,萬事……皆不必掛心。”
陸宸遠的話任何人聽了恐怕都會以為他是一個疼愛妻子的好好丈夫。
可他們明明今日才第一次見。
宋清音的心沉了沉。
她透過咳出的生理性淚水,死死地盯住陸宸遠近在咫尺的眼眸深處。
那裡,是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表麵倒映著搖曳的燭光和她慘白如鬼的影子,深處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靜。
沒有痛惜,沒有焦灼,甚至沒有一絲一毫屬於丈夫對瀕死妻子該有的情緒波瀾。
隻有一片冰冷的、帶著審視和估量的平靜。
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或者說……剩餘的使用期限。
“來人!”陸宸遠直起身,臉上的笑容依舊溫煦,聲音轉向門口時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夫人醒了,乃天大的喜事!都進來好生伺候著!”
“哎喲喂!菩薩顯靈!祖宗保佑啊!”
一個穿著紫紅綢緞襖子、頭上簪著朵碩大俗氣紅絹花、臉上脂粉厚得能刮下二兩的喜婆,立刻尖著嗓子應和著。
扭著水桶腰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臉上堆滿了誇張的驚喜和諂媚,身後跟著兩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鬟。
“夫人呐!您可算是緩過這口氣了!”
喜婆湊到床邊,嗓門又尖又亮,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宋清音臉上。
“您不知道,今兒個拜堂您那麼一倒,可真是嚇死個人!都說……都說您怕是…”
她猛地刹住話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忌諱和尷尬,飛快地偷瞄了一眼旁邊長身玉立的陸宸遠,趕緊改口。
“呸呸呸!瞧我這張沒把門的破嘴!現在好了!吉人自有天相!衝喜衝喜,果然衝來了天大的喜氣!往後啊,有咱們村長大人這樣知冷知熱、頂頂體麵的好夫君,您就擎等著享清福吧!這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哇!”
她一邊唾沫橫飛地表功,一邊揮舞著胖手指揮丫鬟。
“愣著作甚?趕緊的!給夫人換身乾爽暖和的衣裳!這沾了晦氣的被褥都抱出去燒了!手腳麻利點!再去灶上催催,給夫人燉的參湯好了沒?要上好的老山參!村長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要用頂頂好的!”
小丫鬟們喏喏應聲,手腳麻利地開始忙碌。
陸宸遠站在床邊,含笑看著喜婆咋咋呼呼地指揮,目光溫和地掃過床上氣息奄奄、眼神深處卻一片冷然的的宋清音。
宋清音微微垂眸,忍不住蹙了蹙。
陸宸遠的笑真是——太假了!就像用尺子量過一般,無懈可擊。
任誰看他,都是一位對病弱妻子關懷備至、重情重義的完美丈夫。
然而,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目光掠過那喜婆過分諂媚、唾沫橫飛的胖臉時,眼底深處那點溫和的笑意如同被寒風吹散的晨霧,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淡的、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漠然。
那眼神,比窗外呼嘯的北風還要凜冽幾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仿佛在看一塊擋路石頭的審視與……不易察覺的厭棄。
這抹漠然稍縱即逝,快得讓沉浸在“表功”喜悅中的喜婆毫無察覺。
卻如同淬毒的冰針,精準無比地刺入了宋清音戒備的心防。
衝喜……醒了就好…安心靜養…享清福……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這些溫柔得能溺死人的話語,此刻在她耳中,卻化作了裹著蜜糖的砒霜,包裹著一個冰冷刺骨的真相——
她活著,對這位“頂頂體麵”的好夫君而言,不過是一份需要暫時維持的體麵,一個等待時機成熟便可安然埋入陸家祖墳、完成“報恩”程序的符號。
一股更深的寒意凍結了她的骨髓。
喉頭那股熟悉的腥甜再次翻湧,她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將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隻在唇齒間留下濃重得化不開的鐵鏽味。
陸宸遠已經轉身,步履從容地走向門口,靛藍色的挺拔背影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疏離而不可捉摸。
新房裡隻剩下喜婆聒噪的指揮聲和丫鬟們壓抑的腳步聲。
濃重的藥味、燭煙味、還有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混雜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宋清音的胸口。
「宿主你怎麼樣?你身體的各項指標有點不穩定!」青玉焦急的小奶音在識海中響起。
「沒事……青玉,」宋清音在識海裡回應,聲音帶著咽下鮮血後的沙啞和一絲冰冷的玩味。
「就是突然覺得……這陸家的祖墳風水,可能真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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