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薄霧再起。
當第一縷灰白的天光艱難地穿透薄霧,灑向陸宅庭院時,陸宸遠悄然回到了主屋。
他動作極輕地褪下外袍,換回寢衣,身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被刻意用冷冽晨風驅散過的氣息——那是硝煙、塵土、迷煙殘餘與一絲極淡血腥的混合。
他剛在宋清音身邊躺下,試圖偽裝成從未離開。
身旁的人兒卻似乎被驚動,發出一聲極輕的嚶嚀。
陸宸遠身體微僵。
宋清音緩緩睜開眼,眸子裡還帶著初醒的朦朧水汽,但深處卻是一片清明。
她側過身,看向陸宸遠,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軟糯:“夫君……昨夜睡得可好?”
陸宸遠心頭猛地一跳,麵上卻不動聲色,自然地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慵懶和一絲關切。
“尚可。倒是你,感覺如何?心口可還悶痛?”
他試圖轉移話題,指尖習慣性地搭上她的腕脈。
宋清音勾了勾唇,無聲的笑了下。
如果不是青玉告訴她,昨日他半夜就離開了,直到剛才回來,她還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話。
"你動手了。"宋清音淡淡開口,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陸宸遠身體一僵,苦笑了一下,握住她冰涼的手:"趙師爺被關押,陳老入獄。"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柳兒逃了。"
宋清音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我猜到了。"
她看向陸宸遠,關心道“有沒有受傷?”
“不曾。”陸宸遠的手指收緊:“隻是解藥的線索斷了。”
“不過先前托人找的呂神醫,已經有些消息了,說不定他會有辦法,你彆擔心。”
“嗯。”
宋清音點點頭,心底滑過一抹暖流。
——
柳如媚的逃脫,像一根淬了毒的刺,深深紮進了陸宸遠緊繃的神經。
陸宅的氣氛陡然變得更加沉凝,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硝煙。
宋清音的身體在“相思燼”的侵蝕下,如同風中殘燭,每況日下。
暖玉簪帶來的溫潤暖意,似乎再也壓不住心脈深處那股日益沉重的陰寒與滯澀。
她依舊強撐著,每日在秋月和春桃的攙扶下,到院中略坐片刻,蒼白的臉上偶爾泛起那詭異的桃紅,看得人心驚肉跳。
陸宸遠肉眼可見地更加忙碌,幾乎不見人影。
書房成了他臨時的堡壘,燭火常常亮至天明。
偶爾有陌生的麵孔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帶著風塵仆仆的肅殺之氣。
宋清音倚在窗邊,不止一次看到矯健的信鴿在陸宅上空盤旋,落下又飛走,傳遞著不為人知的訊息。
那小小的身影,每一次振翅,都仿佛在繃緊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
春桃日夜守著陳二柱,後者雖已蘇醒,但精神萎靡,對那日之事語焉不詳,隻記得被人從背後打暈。
黎青青的食肆也冷清了許多,她時常站在門口,望著通往鎮外的路發呆,眼底的擔憂與日俱增。整個小河村,似乎都籠罩在一種山雨欲來的沉悶之中。
緊繃的弦,終於在數日後一個暴雨傾盆的深夜,徹底崩斷。
驚雷撕裂墨黑的天空,慘白的電光瞬間照亮大地。
豆大的雨點狂暴地砸在屋頂瓦片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狂風卷著雨霧,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砰!砰!砰!”陸宅緊閉的大門被瘋狂地拍響,力道之大,連沉重的門栓都在震動。
守夜的暗衛瞬間警覺,無聲地隱入黑暗,宛如利刃出鞘。
“開門!快開門!陸村長!救命啊——!”
一個淒厲絕望、帶著哭腔的女聲穿透雨幕,是黎青青!
陸宸遠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前院廊下,眼神銳利如鷹。一名暗衛無聲地拉開一條門縫。
門外,黎青青渾身濕透,雨水混合著暗紅色的液體順著她的發梢、衣角不斷淌下,在腳下積水中暈開刺目的紅。
她背上,伏著一個幾乎不成人形的身影——沈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