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很眼熟,很熟悉,樂遙知道自己一定認識他,隻是一時想不起名字。
越注視著人那種熟悉感越強烈,許久未翻找過的記憶撲簌簌往下抖落積灰,隱約閃動的臉龐與眼前人重合,那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在腦海中回蕩,就是叫不出口來。
樂遙的目光過於專注了,藥廬中的男子察覺到了,抬頭朝這邊望來,隨即也是一愣,漸漸現出疑惑與回憶的神色,繼而眼前一亮。
“句樂?!”
“無拘?!”
“真的是你啊!”多年未見的華無拘丟下手中的藥草,驚喜地朝樂遙走來。
樂遙亦是露出笑容奔向藥廬,好友相見,激動得拍肩捶背。
華無拘把樂遙迎進了藥廬,從裝滿草藥的麻袋堆裡翻出兩張小凳,騰出一塊地來支起折疊小桌。
“到處亂糟糟的,不能好好招待你。”華無拘有些歉意地笑笑,把桌子夾縫裡的草藥捏起丟進籮筐,請樂遙坐下。
“沒關係,現在這情況我也知道,”樂遙沒把這點不便放在心上,欣然落座,“你當年不是跟神仙學醫去了嗎,怎麼會到青沙來?”
“說來話長,”華無拘提起一把陶壺,給樂遙倒了一碗白水,“眼下找不到茶葉,將就著喝吧。”
樂遙接過粗糙的陶碗,臉上不見任何嫌棄的表情,咕嚕嚕地一口氣喝了大半碗——又不是沒過過苦日子,更何況收拾了大半天的屋子,早就渴的不行了。
華無拘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搖搖頭好笑地給樂遙添上“小樂,你這些年過得不簡單啊。”
“你呢?你又過得怎樣?”樂遙喝飽了水,放下碗追問道。
華無拘給自己也拿了個陶碗倒上水,一跨步在小凳上坐下,卷起袖子支在桌麵上,擺出了促膝長談的架勢。
“我過得很好。說起來,當年我拜了師,跟著師父在人間各地遊曆,和師父一起搜羅珍貴藥草,診治奇異病例的時候打打下手,大約十年的時間都是這樣度過的。
“後來師父帶著我回到了仙界的居所,閉門著書,我就跟著學習一些藥典醫書,繼續深造,師父也是時常指點,傾囊相授。
“大約一年前,人界西北似乎有大規模的疫病爆發,數城為之一空,凡人死傷無數,地府的黃泉路都擠滿了摩肩接踵的亡魂。師父說我跟著學了這麼久,該獨自出來曆練曆練,就派我下到人間。
“我就在西北一帶跟著人間醫師一起收治患者治療瘟疫,一城一城地走過來,最後來了青沙邑,沒想到在這見到了你。”
話說得有些長,華無拘端起碗喝了幾口水,問道“你不在雍坊待著,怎麼會跑到鬨瘟疫的西北來?”
樂遙苦笑了一下“也是說來話長。”
隨即把這些年的經曆簡單說了一遍,比之華無拘一帆風順的拜師學醫,樂遙這短短數年的經曆簡直是波瀾起伏,說完之後華無拘也是聽得目瞪口呆。
“那句季也太不是個東西了,”華無拘憤憤不平,“你身上好歹也流著他的血,他居然真能這麼絕情!”
樂遙眸光冷冽,嘲諷地一笑“不用再提他了,我早當他死了。還有,我已經改隨母姓,名字也換了,快樂逍遙的樂遙。”
“也好,”華無拘扣著桌麵歎息一聲,隨即拍了拍樂遙肩膀,“不過你也算苦儘甘來了,能找到真心相守的人,以後成婚也能過得好。伯母的事我聽了也很難過,但你過得幸福,她即便走了,想必也是圓滿沒有遺憾的。你也要快點走出來,過得開開心心的,伯母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
樂遙一怔,微微笑著點頭。
妖族和人類不同,人類死亡後還有魂魄可入輪回,但妖族死亡,若無特殊術法強行拘下精魄,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消散在天地間化為精純靈氣,真正的魂飛魄散,身歸天地。
華無拘是好心安慰,樂遙也就沒有多說什麼,默默笑著點頭。
藥廬裡匆匆跑進一個大夫“有個病人突然病情加重嘔吐不止,恐怕傳給同屋的人……”
大夫看清了藥廬裡的情形,話音戛然而止,樂遙和華無拘同時起身向外望去。
華無拘歉意地抱拳“今日怕是不能詳談了。”
樂遙連忙擺手“是我打擾了你太長時間,你快去吧,咱們改日再聊。”
華無拘略一點頭,抓起藥箱匆匆忙忙地隨著那大夫走了。
樂遙在藥廬中靜立片刻,目送華無拘去了。
天上浮雲攘攘,青灰連綿。
晚風清透爽涼,吹走人心底沉積不散的鬱熱,走出藥廬踏上回彆莊的路時,樂遙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心情輕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