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牧的眼神很冷,藏著無邊的濃黑和刀鋒般的冷銳,還有樂遙說不上來的黑暗,一瞬間有如地獄爬出的惡鬼凶煞滔天。
樂遙僵住了,他不會忘記眼前這個人是誰,蒼氏……還缺少折磨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麼?他自己也不是沒有領教過,那間刑室……
蒼牧陰惻惻地看著他,神色逐漸幽深,樂遙多次領教過他這副模樣時的折磨,胳膊已經不受控製地顫起來。
半天都沒個動靜,已經有大臣竊竊側目。句修樂半開玩笑的聲音響起“蒼家主這是不舍得了?”
“蒼家主莫非連個樂伎都調教不好?”龍澤隱含譏嘲和不悅的聲音自上傳來。
樂遙驀地盈滿了淚,頭垂得很低。
蒼牧眉頭皺起臉色陰沉,還要說什麼時,樂遙自己抬起頭輕輕笑了一下,像是對著他又像不是“好。”
樂遙狠狠擦乾眼淚,一甩袖子走到了大殿中央。
蒼牧隻來得及伸手抓住了一片袖角,貼上符紙烘乾他的衣服,半垂著眸看著地上飄落燃燒的黃符。
樂遙站到了眾目睽睽之下,完全沒去理會交織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抬起頭望著高台上人人交口稱讚的一對眷侶,眼神清澈透亮,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這笑容是譏嘲是冷諷,是惡意是咒詛,但絕不會是生辰該有的恭賀。
句修樂倒是能安然不動地看著恨之入骨的對頭受辱,龍澤卻無法忍受這種目光,剛要拍案怒斥,卻見堂下清豔無雙的玉雪人兒開口清唱。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休說他情比金堅愛如海,隻歎他幾朝流轉情心變……”
聲線清透,字字婉轉清脆,如黃鶯夜啼,珠玉落盤。
一時間殿中眾人都被這清越婉轉的聲音吸引了去,連唱詞是什麼都沒注意聽。
漸漸地聽清了詞的,都變幻了臉色,哪有在壽宴上祝人家破人亡的?這是祝壽來的還是尋仇來的?
句修樂臉色微變,還是能穩坐釣魚台,龍澤卻已經氣得臉色怒漲,拍案而起,卻見堂下人已經一步踏出。
層層疊疊的織金白紗衣袍繁複翻飛,上下錯落,那張嫵媚豔麗的臉龐包裹在層疊衣袍中,好似花蕊中的蝴蝶,美豔、張揚而熠熠生輝。
“……唯願他、愛不得、恨彆離、猢猻散、子孫絕、殘病終……”
素雪張揚的明媚人兒且歌且舞。衣袖翻飛,身姿矯杳圓轉自如,腳下步伐輕盈點水卻如鼓聲輕敲,巧妙地合著歌曲的節拍,拿捏精妙到了顛毫。
竟是一人就兼具了歌、舞、樂三者,且舞姿曼妙優雅見之忘俗,歌聲清越婉轉滌蕩人心,樂聲精妙合拍錦上添花,這是何等深厚的功力!
“……山盟海誓比鴛鴦、不羨仙、卻不道、世事滄桑人心易……”
殿中眾人不論如何暗中讚歎,樂遙步下一轉,身姿頓時一變,瞬時柔媚婉轉,有如春日溪水初融,嫩芽生發,聘聘嫋嫋如江南水鄉溫婉靈動,卻自帶著股昂揚熱烈的勃勃生氣。
而後漸趨熱烈明媚,活力四射,眸光輕垂剪水送波,目光所及便勾燃起騰騰火焰,有那自製力差的,當場便露出癡態來。
蒼牧橫眉一掃,掌心的金杯捏得咯咯作響。
殿中白色身影還在蹁躚旋舞,長袖一掃便帶出三分悲涼,低眉頷首間悲情霜染,悄漸無聲地彌漫在大殿中,身形嫋娜騰轉,盈盈不堪重負,連那飄飛的袖角都似帶了沉重的淚意,無邊的悲慟和哀婉自人心底升起,隻欲悲戚號哭,涕泣漣漣。
“……金玉堂成瓦灶台、擇高粱落煙花巷……如何料、身首異處……”
舞步漸輕,麵色哀戚,點地旋轉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翻騰旋轉的層層衣袍漸漸貼體收攏,妖冶熠熠的豔光漸漸歸順儘斂。
一舞終了,殿中已然哭聲四起,哀泣悲鳴之聲此起彼伏。
樂遙斂眸頷首,輕聲祝壽“謹以此舞,恭祝龍後孤獨終老,窮厄終年。”
樂遙說完便徑直轉身出了大殿,也不去理會殿中眾人是何反應。
眼下大殿內外還保有清醒者不足一二,多數都陷入悲意彌漫的仙姿妙舞,情難自已痛哭流涕,好好一場壽宴活生生搞得像吊唁奔喪,便是句修樂也沒料想到。
“樂兒……”
耳邊似有一聲低喚,樂遙還是克製不住地回頭望了一眼,看見的卻是句修樂拉著龍君的袖子,而那高高在上的龍君,滿目癡戀地看向句修樂。
冷笑一聲,心裡已經無物可碎了,空蕩蕩地走出大殿,那守門的侍衛太監也早已陷入悲哭,無人阻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