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羽樓的掌櫃馮異,一個年約四旬,體態微胖,臉上總是掛著和氣生財笑容的精明商人,此刻額頭上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接到夥計的緊急通報,一樓大廳來了幾個不速之客後,便匆匆從二樓的雅間趕下,腳步雖快,卻刻意放緩了呼吸,試圖平複心中的驚疑不定。
剛踏入大廳,一股宛如實質的肅殺之氣便撲麵而來,讓他心頭猛地一跳。再看那四位老者的服飾和氣度,馮異縱橫商場數十年的經驗立時告訴他,這四人,絕非尋常之輩,甚至……可能根本不是這凡俗塵世中人!
“哎呀呀,幾位貴客光臨,小老兒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馮異臉上瞬間堆滿了比平日裡更加熱切百倍的笑容,快步上前,躬身行禮,“不知是商國的哪幾位前輩高人駕臨敝樓?在下眼拙,竟未能提前認出,當真是失敬,失敬之至!”
他的聲音洪亮而圓滑,試圖打破這凝滯的氣氛。
然而,他的笑容和恭維,卻撞上了四道冷硬如冰的目光。為首那名身著玄黑袍服,胸前繡著“通”字的老者,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讓馮異感覺如墜冰窖,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大廳內的氣氛,因這無聲的對峙,愈發壓抑緊張,仿佛空氣都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終於,站在“通”字老者身旁,那位身著杏黃袍服,胸前繡著一個龍飛鳳舞的“行”字的老者,緩緩抬起了頭。他目光銳利如鷹,掃過馮異,聲音低沉而威嚴,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波動:
“馮掌櫃,不必多禮。我等此番前來朔風城,乃是為了一樁要事。”
馮異連忙躬身,姿態放得更低:“前輩但請吩咐,隻要是在下能辦到的,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心中卻在急速盤算,這四人究竟是何來曆,觀其氣勢,恐怕比那些所謂的大派的長老還要強上幾分,難道是……傳說中的隱世宗門?
那“行”字老者微微頷首,語氣依舊平淡無波,卻字字清晰地傳入大廳每一個人的耳中:“我等要尋一個人。”
他頓了頓,銳利的目光再次鎖定馮異,一字一句地說道:“此人,名叫陸覺,是個少年。聽聞你飛羽樓消息冠絕朔風,甚至能通達戎商兩國,故而特來此地,向你打探他的下落。”
“陸覺?”
馮異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瞳孔猛地一縮!這個名字,如同一道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讓他原本就高度緊張的心弦,瞬間繃得更緊!
他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駭與……了然。
馮異臉上的驚駭與了然,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瞬間在大廳內激起千層漣漪。原本被四位老者氣勢震懾得噤若寒蟬的眾人,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竊竊私語聲如潮水般湧起。
“陸覺?……莫非是以前咱們飛羽樓那個跑腿最快的陸小子?”
“可不是嘛!聽說他前幾日離開了朔風城,不知道去了哪裡,怎麼會惹上這等煞星?”
“看這四位前輩的架勢,恐怕來頭比天還大!這陸覺……嘖嘖,捅的簍子不小啊,而且一次就來了四個!”
議論聲雖低,卻也清晰地傳入了櫃台前幾人的耳中。
為首那身著玄黑“通”字袍服的老者——商山四老中的老大,裘通——眉頭倏然擰緊,深邃的目光如冷電般射向馮異,語氣中帶著一絲明顯的不悅:“你……認識他?”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壓得馮異額角汗珠滾落更急。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腰彎得更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回、回稟前輩……此人,陸覺……他,他原本確是本樓的一名信客,在此……在此已做了三年有餘。”
馮異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句,不敢有絲毫隱瞞或添油加醋:“隻是……約莫在半個月前,他所租住的那處房屋的房東突然橫死,他便與其父一同離開了朔風城,自此……自此便音訊全無了。”
裘通聞言,原本就清臒的麵容瞬間變得更加難看,眼神中的寒意幾乎要將空氣凍結。
站在他身側的老二裘行、老三裘無和老四裘忌,亦是齊齊麵色一沉。那杏黃袍服的裘行冷哼一聲,月白袍服的裘無眼神陰鷙,靛藍袍服的裘忌更是煞氣外露,四道冰冷銳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刮在馮異身上,讓他如芒在背。
大廳內的氣氛,比先前更加凝重百倍,那股無形的壓力,幾乎要將人的骨頭都壓碎!
馮異心中叫苦不迭,臉上卻不得不繼續堆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試圖緩和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幾位前輩息怒,小人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有半分欺瞞……”
“掌櫃的,”裘通的聲音陡然拔高,冰冷得如同朔風城外的寒冬,“你當真不知他們去了何處?”
那聲音裡透出的森然殺機,讓馮異遍體生寒。他強撐著道:“前輩明鑒,在下……在下確實不知。此事發生突然,他們父子倆走得也急,並未向任何人透露去向。恐怕……恐怕這朔風城中,也無人知曉他們的下落……”
馮異的話音未落——
“誰說無人知曉!”
一個高亢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如同平地驚雷般炸響,驟然打破了堂內的死寂與壓抑!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大廳門口,一個身材魁梧、麵帶凶相的漢子正大步流星地闖了進來。他約莫三十許,一臉橫肉,眼神中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戾氣,正是趙義!
自從上次在東郊意圖攔截逃命中的鐘娘母女,反被陸覺以雷霆手段重創肩胛骨後,趙義便忍著鑽心劇痛,連滾帶爬地逃回了寧府。那日清晨,寧府家仆打開府門,驟見渾身浴血、狼狽不堪的趙義,當場嚇得魂飛魄散。還是寧府劉夫人在家仆稟告後,念及其為寧家辦事受傷,才將其收留府中,並第一時間修書一封,欲讓飛羽樓火速送往鎮北將軍營地,試圖將叛國、傷人之罪儘數扣在鐘娘母女頭上,隻是那封信,當時陰差陽錯地落入了陸覺手中,成了空談。
趙義肩頭傷勢極重,這些時日一直在寧府內院養傷,直到近日才勉強恢複了七七八八。今日,正是他傷愈後首次出門,替寧府到東四街一帶收取些鋪麵租金,不想途經飛羽樓,恰好聽到了裡麵的動靜與“陸覺”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