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既是解釋，也是點醒。陸覺心中再無半分芥蒂，唯有對這位老族長背負重擔的理解。他再次躬身，一言不發，但這一拜，比任何言語都更顯鄭重。
“好了，時候不早了。”顧星言的聲音變得輕快了些，“觀摩了那些虛影，想必對你的杖法也能有所觸動。我們先出去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顧星言仿佛隻是隨意地揮了揮衣袖。陸覺眼前的整片浩瀚星海，頓時如同一幅被投入水中的畫卷，劇烈地蕩漾、扭曲、模糊。星辰與古塔化作流光溢彩的光影，瞬間倒卷而回。
眼前的景象一定，陸覺發現自己已然回到了那座古樸而莊嚴的狐族大殿之中，鼻尖甚至還能聞到殿內燃著的、若有似無的安神香。
“爹爹！”
一聲清脆悅耳，如珠落玉盤的呼喚自身側響起。
陸覺循聲轉頭，隻見一名身著淡紫色長裙的少女，正款款從殿側的屏風後走出。她容顏清麗，眉眼如畫，一身氣質卻非尋常女子的溫婉，而是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與清冷，宛若不染凡塵的月宮仙子，令人不敢褻瀆。
正是顧星言之女，顧月凝。
“月凝，你這丫頭，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顧星言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幻星海中的縹緲，而是帶著一股身為一族之長的威嚴與犀利。他的目光落在女兒身上，仿佛能洞穿一切。
顧月凝沒有多言，隻是走上前來，輕輕拍了拍自己腰間係著的一隻精致的儲物袋，清冷的眸子裡滿是自信。
顧星言眉頭微蹙，一股無形的磅礴神念如潮水般探出，瞬間掃過那儲物袋。
下一刻，他臉色驟然一變！
“胡鬨！”顧星言的聲音陡然壓低，卻難掩其中的驚怒，“月凝，你怎麼把‘那東西’也帶上了？！以你現在的修為——”
“爹。”顧月凝打斷了他，她的聲音不大，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女兒心裡有數。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動用它。”
父女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一個威嚴如山，一個堅韌如冰。大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數息之後，顧星言終是緩緩收回了目光，化作一聲深沉的歎息。他不再堅持，轉而對一旁的陸覺說道：“陸公子，老夫尚有要事處理，恐要失陪了。”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自己的女兒，沉聲道：“月凝，你陪陸公子走一趟虎族。雖說上次為了那件秘寶，老夫與虎族那個老東西鬨得很不愉快，但戎國八族，同氣連枝，終究是一損俱損。如今他們有難，我狐族……不能不管。”
顧星言寥寥數語，既交代了緣由，也劃清了界限，話中雖有不快，卻終究以大局為重。那份屬於一族之長的沉重與擔當，展露無遺。
“是，爹爹。”顧月凝斂去眼中的堅冰，恢複了清冷的神色，恭敬地應了一聲，“女兒自有分寸，不會失了狐族的禮數。”
說罷，她轉向陸覺，那雙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映出人影，微微頷首：“陸公子，事不宜遲。虎族不知道遭遇了什麼大劫，晚去一個時辰，都可能有傾覆之變。”
她言語間沒有半分拖遝，乾脆利落。
陸覺臉色凝重，他明白，這趟支援，恐怕遠比他想象的要凶險。他不再多言，隻對著顧星言離去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而後轉身，跟上了顧月凝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後，步出大殿。殿外的天光比殿內明亮許多，卻依舊被參天古木的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
剛踏下玉階，陸覺的腳步便微微一頓。
隻見殿前廣場的空地上，兩頭巨獸正靜靜地匍匐著。一者通體漆黑如墨，毛發在微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另一者則潔白勝雪，身形優雅，宛若玉雕。正是先前在青丘密林中，自稱“守山大神”的那一黑一白兩隻巨狐。它們收斂了妖氣，卻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陸公子，這兩位是我族的飛墨、飛白兩位兄長，擔當我們此行的護衛。”顧月凝側身介紹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敬意。
話音剛落，那黑狐猛地抬起了頭，銅鈴般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陸覺。它並未起身，口中卻發出了雷鳴般的洪亮人聲，震得周遭的空氣都嗡嗡作響。
“陸公子，看過了天幻塔，是不是覺得不虛此行，想留在我青丘不走了？”
這聲音蠻橫霸道，話語裡更是帶著毫不掩飾的羨慕與一絲尖銳的嫉妒。顧飛墨咧開嘴，露出一口森然的利齒：“那可是族長第一次在外人麵前顯露此塔。想當年，我兄弟二人突破境界遭遇瓶頸，求了許久，才被允準進去觀摩一炷香的功夫！”
陸覺心中一凜。這股聲浪中蘊含的妖力，竟能直接撼動他的心神！他連忙拱手回禮，心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這兩隻狐妖的實力，恐怕已臻化境，在這青丘之中，怕是僅次於顧星言之下的頂尖戰力，難怪敢以守山大神自居！
“陸公子莫怪，”一旁白狐的聲音響起，溫和如玉，瞬間驅散了黑狐帶來的壓迫感，“飛墨大哥這脾氣，向來直來直去，不懂得什麼叫轉彎抹角。”
顧飛白幻化的白狐優雅地站起身，衝著陸覺點了點頭，算是解圍。
“兩位兄長，陸公子，正事要緊。”顧月凝清冷的聲音打斷了這短暫的交鋒，“我們該走了，遲則生變。”
她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說完便引著陸覺，轉身朝著一個方向走去。並非來時的路，而是向著青丘更深處，那片看起來更加幽暗的密林。
黑白二狐立刻跟上，一左一右，將二人護在中間，寸步不離。
陸覺心中狐疑更甚。離開青丘，為何不從原路返回，反而要深入這片無邊無際的林海？他的目光掃過前方，隻見古木遮天蔽日，藤蘿纏繞，根本沒有路的痕跡。
前方，古木的根須如虯龍般盤結在地，墨綠色的藤蔓垂下，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簾幕，徹底堵死了去路。陸覺的腳步雖未停，但心中疑雲已濃如實質。
就在他以為顧月凝會施展什麼大法力劈開一條路時，走在最前方的她，聲音卻如空穀幽蘭般飄來，精準地捕捉到了他心中的一絲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