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重貴一家又冷又餓多方求救,上下朝臣,乃至昔日深受李太後禮遇封禪寺僧眾,無一人敢給石重貴和李太後衣食。
隨後,契丹押解石重貴一家北去,皇子以下隻有單衣,衣食無繼吃了上頓沒下頓,沿途州縣沒有任何一人敢來為石重貴送行,更彆說衣食。
隻有到了磁州後,任磁州刺史的李穀率吏民在道路旁拜謁,見石重貴衣著單薄,隻有冷粟米粥食用,李穀大哭,“臣無狀,有負陛下!”遂傾家蕩產為石重貴和李太後置辦衣物,送上飲食。
而他也正是因為此,被想要石重貴一路出醜,搞臭中原天子的耶律德光派人鎖拿入東京,嚴刑拷打達七次之多。
張鉊立刻意識到,這人是個人才,不看其他,就這品質,那在五代就是一枝獨秀了,更彆說還文武全才。
燕山宮中,剛剛奉詔從邢州趕來的李穀一刻都沒歇,立刻就進了宮,張鉊還沒說話,李穀就一個空首禮。
“聖人,臣昔日久在邢、洺,聽聞聖人已然安定河東,就順勢說服了邢州義民首領梁暉。
此人已被臣領到了幽州,為安定此二州計,敢請聖人召見梁暉,細加撫慰。”
梁暉這名字,張鉊可聽的太多了,耶律德光入中原後,打響反抗契丹第一槍的,就是梁暉,他還用奇襲的方式拿下過相州,後來雖然被契丹攻陷,但首倡義舉的功勞,還是大大的。
“朕聽說過這梁暉,雖然後來歸附了劉知遠,也不失為豪傑。”
李穀在張鉊的示意下,半個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梁暉與臣,舊日就是相識,昔年襲相州時,臣也派人家將參與。其投歸劉知遠,實屬無奈。”
“原來李卿也是首倡義舉之功臣啊!吾還聽說,昔日河北數十州縣,唯有李卿破家為石重貴供給衣食,為何從未聽李卿說起過?”
李穀暢長歎一聲,竟然麵有羞愧之色,“臣食晉之俸祿,主上如牛馬般被虜賊驅趕卻無力救護,隻能供給些許衣食,有何顏麵誇耀?”
“誠為忠義之臣哉!”這下輪到張鉊讚歎了,“卿今建議朕向契丹接回石重貴,是為了全忠義乎?”
李穀心裡一凜,知道這話可不好回答,他要是回答是,那麼就好玩了。
你一個臣子,為了全自己的忠義,而把這麼個燙手山芋給弄回來為難皇帝,那還不得讓張聖人整死?
不過李穀在上書張鉊之前,就想到了這些,他不慌不忙的趕緊起身回答道“此固然能全臣之忠義,對於陛下,對於大周,則更有利。”
“哦?說來聽聽!”一聽有好處,張聖人的開始有點興趣了。
“其一,石氏失國,自身被虜賊所擒,實乃治國昏聵,識人不明所致。
今陛下聖文神武,取回石氏,一可以彰顯聖人仁德,二可以讓天下人看看,誰才是英雄之主。
三可以讓石氏奉還他身上最後一點中原天子道義,使聖人於大義方麵,再無缺憾。
其二,聖人擊滅河東劉賊,威勢更甚昔日後朝莊廟,今兵精將勇,甲多械利,士庶歸心,正是一鼓作氣平滅割據,使金甌無缺的時候。
臣北來之時,驚聞錢越發生巨變,兩浙吳越王錢左暴斃。
湘湖楚王馬希範病逝,其弟馬希萼自立,臣下多不服膺,更屬意滯留在東京的馬希廣。
南平荊王高從誨也病重,飲食不進。
天下諸國間,南唐王不過是苟延殘喘,兩浙、湘湖、荊南有變,唯剩孟蜀和遠在嶺南的劉漢尚未有變,此乃天賜良機啊!
聖人若能取回石氏,優而待之,則高保融、馬希廣此庸碌之輩見石氏都能富貴,朝廷隻需稍加威嚇,就能收其土而納之。
荊南、馬楚入我手,則多十萬水師,更能掐斷大江,孟蜀、南唐,就是籠中鳥獸,早晚必被擒。
其三,今我大軍雖然收複燕雲,更陣斬契丹主耶律阮,但實際上河北、河東殘破,沒有數年休養,實未有出塞之能力,就是收複遠在遼東、遼西也很困難。
那麼虜後述律平及其子耶律李胡,就需要暫時穩住,勿使他們逃往深林草原之中。
臣願意以取回石氏為由出使契丹,穩住述律平母子,索回曆年被擄走的漢人百姓,待國家強盛時,再一舉剿滅此二賊。”
張鉊沉吟了一小會,確如李穀所說,河東和河北殘破,實在難以支撐大軍出塞作戰。
把身邊的兩萬精銳河西驍騎派出去當草原騎兵用,以戰養戰打契丹人,張鉊又舍不得。
而且最近還要移河東百姓十餘萬到河套,移河東吐穀渾人到幽州為慕容信長東征日本做準備。
更重要的是,吳越、馬楚、荊南都發生了巨變,特彆是馬楚和荊南,那是張鉊精心策劃的,馬希廣現在還在東京,就是張鉊故意拖延的結果。
他現在確實沒有精力去解決述律平母子,先趁著這個機會,搞定荊南和馬楚,握住長江航道,接收兩地善戰水軍,將孟蜀和南唐分割,才是最重要的事。
塞外,那就等一統中原了再來搞定吧!
同意了李穀的方案後,張鉊立刻就召見了梁暉。
同時被召見的,還有在反抗契丹中表現極為出彩的澶州以北河麵上的水軍頭目王瓊,夏津義民首領張乙等人,張鉊均封官厚賜讓他們回去安定本地。
第二日,易州方麵傳來好消息,一直盤踞在易州和媯州交界處的逐鹿山的土豪史匡威下山,帶著數十小頭領都幽州來投靠了。
張鉊趕緊召見了史匡威,因為此人可不是無名之輩。
其父親史建塘乃是後唐名將,號稱史先鋒,據說曾打的王彥章口吐鮮血,乃是五代僅次於李存孝的猛男與夏魯奇並稱,後來中流失而死。
後唐明宗李嗣源都曾說過,魏州兵變的時候如果史建塘還在,莊宗說不定不會落得那個下場。
而史匡威的祖父史敬思更不得了,那是身披白袍在戰場上驍勇無敵的猛男,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
朱溫偷襲李克用的上源驛中,史敬思持鐵弓,射殺梁軍百人,以自己戰死的代價保護酒醉的李克用逃出生天。
史匡威則在耶律德光入中原後,任涇源節度副使,輔左李德珫,耶律德光讓他去東京朝見,史匡威直接就殺了耶律德光的使者,表示絕不屈從契丹人。
可此後張鉊的大軍到了,史匡威以為張鉊跟耶律德光是一路貨色,於是帶著親信牙兵跑路,去投靠劉知遠。
悲劇的是,剛到河東,他的老上級李德珫和一票故舊就投靠了張鉊。
加上史匡威到河東時,從人隻剩下了幾人,劉知遠既怕他心不誠,又覺得他沒了實力,因此給了個易州兵馬留後的虛銜,就把他打發了。
張鉊擊敗劉知遠之後,史匡威早已拉起了數千人,裹挾了三四萬百姓。
他認為自己昔年沒有給張鉊麵子,乾脆在逐鹿山落草,不敢下山,成為了幽州周圍最大的安全威脅。
張鉊鑒於史匡威還有些氣節,也不想為難他,於是派了李德珫的兒子和在河東被劉知遠扣押的安叔千一起去勸降。
眼見史匡威到了,張鉊前特意遣慕容信長前去迎接。
慕容信長一身亮銀色甲胃和白盔白袍,史匡威一見他站在張鉊身邊做護衛狀,眼淚頓時就下來了。
“是慕容白袍當麵乎?真如吾祖立於太祖武皇帝身側!”
這就是張鉊要的效果,史匡威的祖父史敬思最愛做白盔白袍狀,也正好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
要收這些河東、代北老派武人,還得是李克用的套路出馬。
張鉊溫言撫慰,史匡威則痛哭流涕的認錯,隨後皆大歡喜,河北之地最大的威脅,也就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