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早早不答,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鞋子上破了幾個洞,甚至可以看見她晶瑩玉潤的腳趾,劉徹看的氣不打一處來,訓到,
“你看看你,堂堂大漢公主,這幅模樣,成什麼體統?”
“又不是我要當這個公主的。”早早驀的仰臉,對著他大喊。
“你。”劉徹隻覺得心頭一把火燎過,揚起手掌,卻看見早早閉著眼,驚懼的神情,淚水劃過她嬌嫩的臉蛋,襯的巴掌大的小臉蛋,宛如梨花帶雨,再也打不下去。
他放下手,回頭冷冷吩咐道,“帶公主上車。”
“我不上去,我不上去。”早早拚命掙紮,卻敵不過宮人的力量,終於被拉上車。當車輪轉動離開的時候,早早終於絕望,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劉徹掀開窗簾,望向窗外,不發一語。
馬車緩緩的經過,行經四水橋,奔向未央宮。北門的禁衛軍遠遠看見配有飛龍車飾的馬車,知是禦駕,打開宮門跪接。馬車徑直入宮,在宣室殿門前停下,楊得意在車外恭敬道,“陛下,到了。”
早早的哭聲早漸漸弱了下來,此時卻還沒有停止。哭久了隻覺得臉上黏膩黏膩的,胡亂用袖子抹過,卻不妨袖上儘是塵沙,嗆的咳嗽起來。
車簾掀起的時候,楊得意眼角瞥過,也不覺嘖嘖稱奇,這個初公主,雖然年齡尚稚,衣著破爛,但坐在哪裡,哭的一塌糊塗,狼狽不堪,卻顯出一種大漢公主的高華氣度來。相形之下,衛皇後所育的三個真正的公主反而遠遠不及。
劉徹回過頭來,淡淡的“唔”應了一聲,瞥見早早不露痕跡的往車角退縮,心火又上,冷哼了一聲,在楊得意的驚呼聲中,一把將早早小小的身子扛在肩頭,跳下車去,徑直往宣室殿行來。
早早一時反應不過來,隻覺的上下顛倒,頭昏腦脹,剛剛收住的淚水又哇的一聲洶湧而出,手腳亂打亂踢,在一旁眾宮人目瞪口呆中,劉徹扛著早早,走上了階梯,這才看見階梯上立著的的衛長公主劉斐。
“衛長?”
“父皇。”劉斐匆匆行禮,“母後說弟弟病症還是反複,請父皇去看看。”她本是被母親派來等候在宣室殿前,希望攔住劉徹去椒房殿看看她們母女和弟弟。但眼前的情景讓一向循規穩重的她險些忘記了如何說話。
“朕等會會過去,”劉徹淡淡道,沒有注意到劉斐蒼白的臉色,“你回去吧。”
“是。”劉斐低首應道,再抬起頭來,劉徹黑錦的衣裳已經消失在昭陽殿大門內。
將早早摔在厚實的地毯上,劉徹不顧自己衣裳上的汙漬,冷冷道,“你鬨夠了沒有?”
早早骨碌碌從地毯上爬起來,一塊玉佩從衣襟中露出,她急忙將它撿好,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他,“你放我出城我就不鬨。”
“好大的膽子,很久沒有人敢對朕說你了,叫父皇。”
劉徹的眼一眯,剛才的一幕他自然注意到了。阿嬌在京城擁有的財力不容小覷,早早擁有一塊玉佩自然不出奇,但剛剛他分明就瞥見了那塊玉佩上的皇家印記。
“我才不叫,”早早大聲抗議,“叫了不就是承認……”她急匆匆的停口,險些將舌頭咬住。
劉徹冷冷道,“朕需要你承認?朕本來就是。”
“你才不是!”早早激動的幾乎跳起來,“我和哥哥哭著喊著要爹爹的時候,你在哪裡?他們說我們是沒爹的孩子的時候,你又在哪裡?”早早以為今天早上她已經哭的夠多了,下一刻她發現,水霧又一次遮住了眼簾,空曠而莊重華美的宣室殿在眼中一片模糊。
劉徹心頭淡淡一震,想要說話,第一次嘗到不知道說什麼的感覺。許久,才冷哼道,“你不是還有個很了不得的娘親。”
“娘親再好也不是什麼都幫的了我們的。”早早抽抽噎噎道,“我們從唐古拉山坐車到長安的時候,有一天在驛站落腳,和驛站裡彆的小孩子玩,他們問我,我們爹爹是誰,”她擦擦眼淚,“哥哥沒答出來,他們就笑我們,哥哥很生氣,和他們打架,哥哥雖然學了功夫,但到底還小,他們又欺負我,哥哥都護著我,哥哥說不能跟娘親說,娘親會傷心的。”
“後來,我去問娘,為什麼我沒有爹爹。那時候我隻以為爹爹死了,心中好難過。好難過,可是娘親說,說是爹爹不要我們的,娘親說爹爹不要娘親,也不要娘親肚子裡的哥哥和我,娘親也掉了眼淚。哥哥罵我說我把娘親惹哭了,哥哥說,哥哥說我們有娘親就夠了,我們不要爹爹。是爹爹先不要我們的,是爹爹先不要我們的,不要娘親,不要哥哥,也不要我。”
“嗚……是你先不要我們的。”
那一刹那,劉徹站在空曠的殿中央,隻覺的一把很鈍很鈍的刀輕輕的磨在自己的心頭,明明沒有感覺到多少疼痛,卻分明心慟如焚。自從他成為皇帝之後,他做的事,從不曾後悔。廢掉阿嬌的時候,他想他也不會後悔。他以為他厭了她,她太刁蠻,太單純,所以廢了也不可惜。可是卻讓她流落在外,那樣一個刁蠻驕縱的女子,如何在這塵世裡浮沉求生活,還帶著一雙兒女?可是這一刻,他分明聽到自己心痛的聲音。阿嬌當初,也是這樣痛麼?原來,她的痛,還是可以讓他也跟著痛啊。
那一刻,劉斐站在殿外,隻覺得一顆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卻偏偏空空落落沉不到底。淚水一滴一滴的打濕她的衣襟,劉斐一步一步的踏在階梯上,茫然若失,她想,也許,她們已經失去她的父皇了。
那一刹那,早早忽然毫無聲息的倒下去,這一天一夜裡她經曆的變故太多,雖然自小有蕭方幫她調養身子,到底撐不住病發了。劉徹一怔,抱住她,喊道,“宣禦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