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莊主棄了刀，右手撫過左肩斷臂處，止住鮮血，繼續說道：“十八年前，莊內有個婦人，與人私通，閒言碎語之下，其丈夫用柴刀砍死了奸夫，被當初的鎮魔司校尉，判了死罪。”
“按平常的做法，應該是將案犯斬首，屍體送至神廟，進獻山君。”
“但那位校尉，卻將活人送到了神廟之中。”
“多年以來，山君隻食死祭之人，一日得償活祭之人，從而心誌動搖。”
“在妖邪眼中，人族本就是世間最美味的佳肴，又有大補之效，增益道行。”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山君多年壓著口腹之欲，一朝嘗了鮮，便按捺不住。”
“於是山君與鎮魔校尉，定下了契約，達成了合作，並在當夜，生擒上代莊主，威逼利誘，使之屈服。”
“此後，山王莊內，便將死祭改成了活祭，瞞天過海。”
“而山君也沒有虧待他們，賜予了滔天的機緣。”
這斷臂老者停頓了下，歎息說道：“其實老夫也是被迫的……”
林焰默然不語，靜靜看著對方。
斷臂老者低聲道：“當初繼任莊主之位時，上一代莊主與那一任的鎮魔校尉，忽然出手偷襲，加上山君壓製。”
他無奈道：“老夫若不妥協，就是跟盧校尉一個下場。”
“一時威逼，鎮不住你這些年！”
林焰緩緩說道：“利誘才是長久的，讓你這麼死心塌地，為山君效力……”
“老夫畢竟年歲大了，若無突破，等山王莊的任期過後，就隻能養老，說白了……是在等死！”
斷臂老者低沉道：“若是運氣好，也許可以壽終正寢……運氣差了些，可能會失控，成為肉身邪祟。”
“若運道再差些，就得在臨死之前，去跟妖邪拚殺。”
“說好聽些，是為人族儘最後的力，不好聽些，就是被迫送死，找大妖同歸於儘。”
“山君賜予機緣，老夫卸任之前，有望將元神修到極致。”
“另有一門延壽之法，有很大的希望，能夠在臨死之前，造景功成，延續壽元。”
“用一些螻蟻般的弱小人族，換取人族誕生一尊造景神主的希望，難道不劃算嗎？”
“大人倘如願意饒過老夫，山王莊之事，不久之後，就要全數爛掉。”
這斷臂老者眼中充滿了渴望，低沉著道：“隻要大人高抬貴手，今後便沒有其他人，知道老夫做過什麼！而老夫，僥幸造景，便也能儘心竭力，以一尊神主的力量，為人族效力，抵抗妖邪……”
林焰淡淡道：“就像你的上一任莊主，以及那曆任鎮魔校尉？”
斷臂老者歎息說道：“上一代莊主，卸任之時，已是煉神境巔峰，短短十年，勝過百年苦修，可惜最後造景失敗，一命嗚呼。”
“至於十八年前的那尊鎮魔校尉，他在離開這裡之後，修為一日千裡，斬殺妖邪眾多。”
“不到二十年的光景，接連升任百戶、千戶、鎮守使，最終成為一座大型城池的最高指揮使，更在三年前，為人族立下大功，從而升入鎮魔司總堂。”
“山王莊曆任鎮魔校尉，都是這位大人物的心腹擔任，且每一任校尉離開之後，都可稱得是前程似錦。”
“而離開山王莊之後，他們都能全心全意，斬殺妖邪，守護一方，庇護人族。”
斷臂老者這樣說來，低聲道：“小小一座山王莊，隻稍微付出些代價，便能栽培出不少獨當一麵的人族強者，是值得的。”
林焰沒有回應，說道：“你說曆任鎮魔校尉，是這位大人物的心腹，那盧校尉呢？”
“他算是個意外。”
斷臂老者繼續說道：“三年前，那位大人升入鎮魔司總堂，並被直接調往聖盟，予以栽培！他明麵上，已不再負責山王莊的校尉任命，又因為遠行聖盟，在私下裡的安排，又出了些意外，陰差陽錯之下，這功勳卓著的盧校尉，頂替了原本被提前定好的人選，來到了這山王莊。”
聽到這裡，林焰已然明白了。
盧校尉是個正直的武夫！
初來乍到，一時不察，中了埋伏，來不及發出示警求援的信物。
但他寧死不屈，最終就隻能被山君吞吃。
隨後就成了倀鬼，死而不知，渾渾噩噩，按照山君預定的軌跡行事。
在這位莊主，以及山君，甚至鎮魔司的高層，共同隱瞞之下，顯得一切如常。
“山君還沒來。”
林焰看向不遠處，說道：“但本座的問題，差不多了。”
斷臂老者麵色大變，連忙說道：“大人有所不知，過往的活祭，其實是間隔多日，才在各家各戶之中，挑選祭品，百姓是活得下去的。”
“老夫本身也是為了保住這千餘人口，才忍著良心譴責，答應少數人作為祭品，讓多數人存活。”
“實在也沒料到，山君在月餘之前，大了胃口，吞掉了整莊的百姓。”
“老夫無力阻攔，又有把柄被山君拿住，隻好隱瞞此事。”
斷臂老者這樣說來，又想到什麼，大聲說道：“對……祂早年是得獲機緣的，比一般妖邪更可怕，而且受了多年香火，又受了多年死祭，近來十八年的活祭，讓祂堪比造景巔峰的神主！”
“祂此番吃掉整莊的百姓，老夫懷疑，祂準備踏出最後一步，以人族之血，助祂凝練祖血。”
“祂要成為祖血天妖，堪比人間武聖的存在！”
“老夫虛以委蛇，就是等著聖盟來人，終於等到大人……”
聲音未落，刀光劃過了他的脖頸。
老者張了張口，頭顱掉了下來。
屍身轟然倒地，鮮血噴湧如泉。
“臨到將死，口不擇言。”
小白猿冷笑道：“連虛以委蛇，等待老爺來援這種話，他都有臉說得出來？”
“世間生靈，能看淡生死的，又有多少？”
林焰看著這死不瞑目的首級，說道：“你怕死，莊內百姓也怕死……你沒有憐他們的生死，本座又怎麼憐你的生死？”
他往前一步，踏碎了這個腦袋，看向了神廟的方向。
將那一枚隱藏氣息的古玉收好，將冥府內景緩緩展開。
這座山莊，既是山君的領地，也成了林焰的道場。
千餘倀鬼，既是山君的奴仆，也是冥府之中的冤魂。
“本王也是被算計的。”
就在這時，神廟那邊，傳來了沉厚的聲音，說道：“本王不想吃你……”
“你收了內景，離開這裡，可以相安無事。”
“你要上報聖盟也好，本王今夜過後，便要離開了。”
“且行個方便，本王欠你一個情分，甚至可以答應，將來不與聖盟人族為敵。”
山君的聲音，如同漣漪散開，仿佛變得無處不在。
林焰默然不語。
小白猿默默掏出了太極陰陽瓶。
而踏雲駒則陷入了沉思。
山君即將祖血入聖，成為天妖，堪比人間武聖。
而聖師應該隻是造景的神主。
若真鬥起來，聖師非但沒有勝算，還可能會丟掉性命。
眼下，山君有意“高抬貴手”，放下敵意，留聖師性命，並且還願意欠下一份情，更是承諾今後不與人族為敵。
僅僅用千餘名螻蟻般的凡夫俗子，就能換得一尊祖血天妖的“善意”！
這個買賣怎麼看都是極為劃算的！
更何況，這千餘名百姓已經徹底死了，無論怎麼做，也無法挽回！
眼下看來，答應山君，才是最理智冷靜的做法！
踏雲駒這樣想著，便見聖師的刀，已經朝著神廟方向斬了過去。
“你若不死，我意難平！”
林焰悍然斬出幽冥血煞驚雷刀。
與此同時，足下生出虛幻花苞，旋即綻放。
蓮花虛影消散，人影亦已消失不見。
轟隆隆！！！
偌大的神廟，為之粉碎！
氣勢衝霄的猛虎，張口吐出神光，擋住了刀光！
然而眼神恍惚之間，便見一尊六丈高的金色身影，握拳砸了下來。
以五嶽擒龍，鎮殺妖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