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慘烈的廝殺，又是從近中午的時分，一直殺到了半下午。
濃密的積雲堆滿了天空，將那一輪本就慘淡的紅日遮蔽了起來，在戰場的西南十餘裡處，王稟領太原府騎兵趕了過來。
對於王稟而言，他這數年來的人生可謂是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因參與平定方臘起事有功，他被抽調至河東，剛剛熟悉了本地軍務，童貫就被梁山殺敗，一路逃到了太原府。
然後他又要招募民兵攻打蠢蠢欲動的田虎，卻被追擊童貫而來的梁山軍生擒，王稟想要做個為大宋守節的忠臣，但趙官家父子跪得太快，連他都來不及反應。
還能怎麼辦呢？隻好投降。
投降後的王稟很快被再次派往河東，仍舊與張孝純搭檔，這讓一文一武兩名官員和朋友很是唏噓感慨了一番。
新的漢朝建立了，王倫和朝廷的行事風格與前宋大為不同，簡單來說，就是受不得半點委屈，吃了點兒虧就一定要報複回來，而且報複的方式相當猛烈且暴虐。
這讓王稟頗有些不適應，事實上前宋投降的武將們大多也不習慣，頭上突然沒有了文官的瞎指揮、沒有了太監為監軍的指手畫腳，武將們擁有了部分建議權和指揮權，許多人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做事了。
王倫鬆開了武將們的枷鎖，但他也不是徹底放權，而是通過對前梁山頭領們的不斷調度、駐派、坐鎮，始終將大部分的兵權控製在梁山派係手中。
所以太原都督府都督王稟任職數年，就像整個河東將領們一樣，顯得很是沉寂，忙碌著改組整編前宋的禁軍，將新的朝廷大軍按照梁山的方式操練、整頓。
保寧砦大戰，王稟雖然參與了，但敵人主要是漠南草原諸部以及混進來卻被發現了的西夏黨項人，這是他第一次領兵與金國作戰，故而一向穩重的王稟也很是激動。
斥候回報離戰場尚有十餘裡，王稟便命全軍休息一刻鐘，給馬匹喂草料、清水，讓騎兵們喝水、拉屎撒尿，然後便緊急上馬，繼續向戰場衝來。
河北行省懷來之戰的戰報也傳到了河東，王稟決定不再犯楊誌那樣的失誤，楊誌因為收到消息太晚，搞了一次急行軍，四十餘裡奔襲，把戰馬累壞了，又來不及渡河，讓完顏宗望後撤。
十餘裡對於騎兵來說算是短途，看到一支紅衣漢騎出現在了西南麵，在漢軍左翼的史進立刻讓楊春前往接應。
“戰況如何？”
看到楊春，王稟便急切地問，他不知道自己來的是不是時候。
“女真鐵浮屠已經入場，萬餘騎兵廝殺，都督可隨我攻左翼，殺完顏銀術可！”
“好！”
王稟答應得很是利落，於是楊春在前為向導，三千太原騎兵迅速投入了戰場。
戰場中央，對衝了兩合的鐵浮屠再次聚在了一處，衝不散漢軍重騎，衝不潰漢軍步兵大陣，這讓一向無往不勝的鐵浮屠騎兵也開始猶豫了起來。
這天下，居然有我鐵浮屠破不了的陣？
河東漢軍用自己的表現告訴金兵，鐵浮屠真的不是無敵的。
在完顏宗翰的設想中，三千鐵浮屠衝陣，衝亂漢軍騎兵，順勢突入漢軍步兵方陣，跳馬結陣排殺過去，就是遼國最精銳的皮室軍也阻擋不住。
可惜漢軍根本不給鐵浮屠任何跳馬結陣的機會。鈕文忠若論指揮數萬人的大戰，或許還差了功力，但這種臨戰的糾纏、阻礙、遲滯，他可是相當精通。
史進與張清在左右兩翼攔截金國輕騎，他在正麵就可以放心地不斷投入步兵，並且不斷前壓，通過對戰場的切割，不斷限製金兵的活動範圍。
“報！太原都督領三千騎至左翼！”一個傳令兵匆匆前來彙報，鈕文忠便讓一名親衛持自己的令牌，請王稟跟隨史進出擊。
“再調上黨都督府一千騎兵，支援張清將軍！”
河東行省南部的隆德府，已經被尚書省下令改為上黨府，設都督府，鈕文忠就負責駐守在這裡，為的是消除田虎造反帶來的各種災難。
此前梁山騎兵第四營，徐寧被抽調，縻貹被調往關中，所以上黨都督府名下，再無一個前梁山頭領，但田虎投降後，有幾員名聲不錯的將領被新漢仍舊延用。
前晉國統製官、現如今鈕文忠的部將呂振領命而去，董平臨陣斬殺完顏習室，恰可以將金國大軍的左翼打崩。
鈕文忠派出了上黨府的一千騎兵，他身邊再無騎兵可用，所有的漢軍騎兵都被派上了戰場。
在漢軍右翼，董平雖然殺了完顏習室，但完顏宗翰迅速派出了完顏烏古乃接管，在短暫的慌亂後，金國騎兵再度衝殺了過來。
完顏習室一直是完顏婁室的副將，而完顏烏古乃是完顏婁室的次子，可以說完顏宗翰的應對相當及時。
王稟的及時出現，並沒有讓勝利的天平傾斜，對麵的完顏銀術可同樣是一員宿將，兩邊的將領都可以說是開國將領，這種戰鬥本就不容易迅速出現轉機的。
但轉機還是出現了。
趁著混亂，不少出戰的西京道漢人士卒們艱難地從戰場上逃了回來，本就遭受不公正對待，又在戰場被完顏宗翰毫不留情地下令射殺同袍，許多漢人士卒心中便充滿了怨氣。
偏偏劉彥宗被完顏宗翰盯得緊，沒有第一時間趕來安撫，這讓戰敗逃回的漢人士卒愈發怨恨。
有個蔚州兵壯起了膽子，對著身側的同鄉低聲說：“蔚州已經被光複，咱們都成了無家可歸的人，難道還要跟著劉仆射與中原廝殺，若是敗了，還能逃去哪裡？”
便有士卒接話：“還能去哪裡？逃到遼東，給女真當奴仆，卻叫後人也混成了野人！”
眼看無人製止，討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人建議：“不如反了，我聽說中原皇帝均分田畝、草場，若殺一顆女真狗頭，便是五十足貫，蓋兩間草屋，娶妻生子不就有錢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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