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倫來得挺早，與一群文武官員視察了一番，這才落座。
大帳是容納不下許多將士官兵的，所以帳前立了一處高台，台下設了火爐，將鐵皮煙囪搭在台下，這樣演員不至於被凍得無法表演。
戲台外麵，已經生起了篝火堆，架起了烤鹿肉、兔肉，還提供了烈酒驅寒，王倫將今晚當作了對連年作戰的漢軍們的一次放鬆、慶祝和狂歡。
軍中嚴禁出現女子，故而戲台上出現的女性角色，也是由男性來扮演的，這一次戲曲故事的主角，乃是唐太宗時的名將、突厥王子阿史那社爾。
貞觀四年，東部突厥滅亡，西部突厥大亂，阿史那社爾攻襲西突厥，自稱都布可汗，九年，率部歸降唐朝。
這出戲曲是王倫專門要求出演的，因為阿史那社爾實在太符合中原王朝的價值觀了。想一想吧，一個突厥王子、成為可汗後，不願意繼續當突厥人，而是一心歸附中原，投唐後忠心耿耿，為大唐征戰四方，唐太宗駕崩後，阿史那社爾自請以身殉葬，死也要陪在天可汗身邊，這不就是王倫一直想要宣揚的“漢人夢”麼？
若是這出戲演得好，王倫打算在東北地區全麵推廣，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東北諸族，學著阿史那社爾，為中原王朝效力，那麼他王倫也願意效仿唐太宗，與諸族共富貴！
展示漢軍武力的同時，也要展現一番朝廷的懷柔，所謂剛柔並濟，這樣才能分辨出哪些人是真心歸附中原的，哪些人是虛與委蛇的。
這部戲曲太常寺與教坊司相當重視，遇上王倫這麼一個對宮廷歌舞不怎麼感興趣的皇帝，與趙佶時代相比，太常寺幾乎要淪為朝廷諸部寺的邊緣冷衙門了，所以難得皇帝提要求，怎麼也要認真表現一下。
王倫提出了“生旦淨末醜”的劃分，兩個衙門的官員便以此闡發，比如戲台上的阿史那社爾，就是個武生形象，穿一身明光鎧甲，在那裡咿咿呀呀地唱，他的部下則穿著獸皮，仿佛野人一般。
聽到一半，王倫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阿史那社爾說著一口汴梁話，一口一個“俺”，一口一個“恁”，實在太有趣了。
張叔夜詫異地看了皇帝一眼，心想這戲詞也沒什麼可笑的地方，莫非陛下嫌太直白了麼？
其餘官員、將領、士兵們則聽得津津有味，入迷了一般，趁著換場的間隙，嶽飛低聲說：“這琴鼓也太吵了些！”
宗澤笑嗬嗬地說：“冠軍侯可曾聽過秦腔？琴鼓亦重，隻靠一嗓子吼，甚是有力！”
攻破黃龍府後，王倫論功行賞，以嶽飛的功績，肯定是要升公的，隻是王倫還未選定嘉名，便向立功眾將表示，回朝就再行頒賜。
朝廷有功即賞，王倫已經建立了足夠的口碑，眾將都知道，功勞遲早會落到頭上的，況且金國殘部未滅，大家不著急。
嶽飛搖搖頭，自跟著王倫之後，他就一直在領兵作戰，少有時間娛樂，得空時他寧肯找部下的參軍們一起沙盤推演各種戰事，這還是他第一次認真地聽完一出“汴腔”的戲劇。
宗澤曾出任洛陽知府，那裡地近關中，算是陝西、河南、河東三行省的交界處，洛陽又是絲綢之路向東延伸的重要城池，故而各地商人、戲班往來極多。
宗澤聽過“汴腔”、“秦腔”、“晉腔”，在京師又聽了一回“南腔”，作為浙江人，他久在北地為官，隻覺得“南腔”雖然親切，但過於纏綿，反而是“秦腔”最得他的心意。
張叔夜雖然覺得這出戲用詞直白，但作為太常寺、教坊司的重點項目，一應唱詞可都是經過細心打磨過的，用字質樸合音律，儘可能地貼近了民間用語習慣，幾乎不用方言，所以來自各個行省的士兵們基本也都能聽得懂。
於是一出戲唱完，王倫帶頭鼓掌喝彩，又看向了宗澤：“先生以為，此戲可在遼東推行否？”
王倫雖然任命了遼東行省的行政官員，但吉林行省眼下尚未安定，估計很長一段時間都要軍管，所以他並沒有著急挑選坐鎮的官員和將領。
但宗澤卻自請留下，宗澤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做到樞密副使差不多也到頭了，若是換個方向，那就是出任一部尚書，他覺得自己的精力未必跟得上，不如在致仕之前好生治理一下吉林。
對於宗澤的自薦，王倫也很猶豫，這個時間線裡，宗澤並未像曆史上那樣有著高光的表現，但他的態度轉變卻是實打實的。
當初王倫親征帶著宗澤，就是想要彌補老先生的遺憾，至少他再也不會壯誌難酬、憂憤成疾，臨死之前大呼“過河”了，因為漢軍已經打到了女真人的老家。
讓宗澤出任苦寒之地，王倫覺得這是對老臣的苛待，所以他決定再等一等。
聽到王倫的詢問，湊在篝火旁的宗澤點了點頭：“陛下以戲曲推行教化，此法可行！”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宗澤聽完一出戲，就覺得隻要人手夠，他還可以從曆史上找到更多類似於阿史那社爾這樣的人物當作故事的主角。
遼東、吉林二行省若想徹底變為中原熟地，最根本在於快速讓東北漢人恢複認同，讓東北諸族產生一個共同體的概念，所以說書、戲曲這樣寓教於樂的宣傳方式，簡直再適合不過。
因為門檻低，不似詩詞那般高雅遠離生活，說書、戲曲更貼近百姓的日常，耳濡目染之下，總能讓百姓們的想法受到影響的。
這時另一批演員上場，開始表演第二出戲，隻見一個英武不凡的少年，貴氣十足，手提一條馬鞭，上得場來，便大聲唱道：
“身是平陽霍去病，長平侯爺親外甥。漢皇任俺為校尉，八百騎兵偵敵情！”
嶽飛的臉肉眼可見的迅速變紅，聽戲的漢軍將士們頓時歡呼了起來，千年前有冠軍侯縱橫大漠，如今我朝也有個千裡縱橫的冠軍侯！
宗澤哈哈大笑了起來，不住拍打著嶽飛的肩膀，隻覺得皇帝陛下挑選的這一出戲，實在太好了！
篝火的另外一側，林衝笑著對郝思文說：“看來陛下還是不忘漠北，老兄弟，多加努力啊！”
那邊吳玠等眾將羨慕得都要發狂了，戲曲明著是唱霍去病，哪個人不知道這是皇帝在誇讚嶽飛之功？
這樣的榮耀，我們也想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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