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特有的濕熱粘在將官們的甲胄上,十二盞琉璃宮燈把白虎堂照得慘白。
銅鎏金自鳴鐘的滴答聲裡,李奇戰甲肩吞獸首的鎏金已經斑駁,露出底下百煉鋼的冷光——這是曆年征戰留下的痕跡。
"喀爾喀三天連失七驛?"李奇的聲音像是生鐵在青石上摩擦。
他五指突然收攏,那個產自崗列景德坡的白瓷茶盞應聲碎裂,滾燙的東水山綠茶混著血珠,順著護腕金吞口的雲紋往下淌。
八仙桌上攤開的巨大輿圖,墨筆勾勒的驛道恰似七道血淋淋的傷口。
參謀長張漢的喉結滾動兩下,食指沿著輿圖劃出顫抖的軌跡:"山長,準噶爾人用駱駝載著羅刹的臼炮,昨夜突襲了黑水驛。吳參將的前鋒...前鋒在飲馬河畔遭遇冰雹,火器受潮......"
李奇把代表己方帥旗的略大紅旗往前移動——那沙盤裡插滿的小旗,喀爾喀方向的小紅旗已被拔去了大半。
"傳令兵!"李奇突然暴喝,驚得簷角上的紅嘴藍雀撲騰著飛走。
他抓起朱砂筆在輿圖上戳出殷紅一點:"讓吳大用把輜重全拋了,輕騎換雙馬,寅時前必須搶占鷹嘴崖!"筆鋒過處,羊皮紙上暈開血似的紅痕。
角落裡,兩個書辦正用火漆封存塘報。
他們身後,整麵牆壁的樟木架子上,堆滿了各地的文書,有報喜的,也有報憂的,更多的是軍情。
"報——!"渾身泥漿的塘馬撞開楠木門,懷中的油布包還在滴著黑水:"喀爾喀急件!額爾德尼召寺仍在堅守!王千總所部擊斃羅刹火器營統領!"
白虎堂內死寂了一瞬,以為早以全軍覆沒的王千總還活著,可是再沒有援兵,覆沒隻是時間問題。
可李奇在邊疆的邊防軍卻沒多大戰鬥力,他們大多隻是作為預警使用的建設兵,調他們去增援不異於讓他們去送死。
可眼睜睜看著王千總的部隊被敵人消滅,卻是一種折磨。
李奇染血的掌心重重拍在沙盤邊緣,喀爾喀山脈的陶土模型應聲崩塌。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沙塵中歪斜的"王"字將旗,突然扯下頸間赤金護符扔給張漢:"三叔,調我的親衛火器槍營,把府庫裡所有的迫擊炮和半自動步槍全數裝備特戰營,讓他們輕裝前去......"
因為材料不過關,這些迫擊炮和半自動步槍雖然在機關結構上沒問題,卻一直無法解決磨損過快的致命缺陷,也就一直無法大量裝備,每使用一次就大量報廢,可是生產又很麻煩,不是迫不得已,都很少在戰場上大量使用。
話未說完,又有通訊兵進來——呈上外興安嶺的緊急軍情。羅刹人對鹿鼎山發動了進攻。
"羅刹人的火藥爆炸能騰起黃煙。"張漢的喉結滾動著,掏出油紙包抖落出幾粒焦黑顆粒,"烏蘭固戰場上,發現羅刹人用的火藥裡麵添加了不明物質,爆燃時能穿透三層皮甲......"
李奇想起三年前在雅克薩城頭,羅刹人用這種摻了異物的火藥,把總旗趙長河炸傷的情景,那火藥的硝煙騰出怪異的黃色,類似明軍那加了白糖的火藥。
"報——!"破碎的嘶吼伴著鐵甲碰撞聲撞進大堂。
"......王千總首級懸於經幡......"張漢念到此處,李奇把茶水塗在整片喀爾喀草原,把草原染成茶色。
李奇的佩劍"滄啷"出鞘,劍光閃過之處,孔雀石筆架迸裂成十七八塊。
"傳我軍令!"李奇大聲說道,"調戍衛天津衛的第二艦隊,北上敲打一下羅刹人!"
"大帥...喀爾喀幸存的夜不收拚死傳訊..."老驛卒進來說道,"羅刹人的鐵騎出現在飲馬河北岸......"
自鳴鐘的銅擺敲響了三下,定格在這個不寧靜的下午三時。
李奇的手指突然劃過《草原防務圖》上某道淺褐色的褶皺——那是大明軍事圖上描畫的軍事秘線陰山古道。
"陰山古道。"李奇的聲音冷冷的。
張漢的眉峰突跳:"山長,古道裡的狼洞溝六月尚有凍土......"
"所以才要走!"李奇說道。
"準噶爾的探馬能截斷飲馬河驛道,卻算不到本帥敢用成祖爺征北的古道!"
杭愛山北麓的雨幕中,細密的雨絲在鬆針間織就銀簾。
吳大用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甲胄下的粗麻衣早已被汗水和雨水浸透。
他半跪在泥濘中,看著身前五十名前鋒營精銳——這些從宣府大營帶來的兒郎們,此刻正用草汁塗麵,將雁翎刀彆在後腰,動作整齊得如同暗夜中伺機而動的狼群。
當李奇的軍令傳過來時,吳大用決定讓特種部隊對準噶爾人來一次偷襲,以壯軍威。
"當心水窪裡的碎石。"傳來親自帶隊的旅長刻意壓低的嗓音,旅長阮天豪像隻靈巧的山貓折返回來。
這位三十出頭的將官反握雁翎刀,刀鞘上的銅雲紋在雨夜裡泛著幽光,"斥候探明西側崗哨每半刻換防,火藥庫東南角堆著二十桶火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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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戰隊隊長張英撥開被雨水黏在額角的發辮,喉結滾動著咽下唾沫:"阮旅長,我總覺得太過順遂。準噶爾人去年在烏蘭布統吃過火攻的虧,怎會......"
"所以他們把火藥庫挪到了溪澗旁。"阮天豪突然扯動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這個笑容讓張英想起三年前在居庸關外,此人單騎踹營時也是這般神情,綠水書院軍中有很多這樣親自帶隊衝鋒的瘋子,就算已經身居高位,也是一樣要往前線衝。
旅長從皮甲夾層摸出個油紙包,展開竟是幅炭筆勾勒的營防圖:"看見這道車轍沒有?昨夜暴雨,運糧車的輪印深三寸,但火藥庫前的車轍隻有兩寸——他們在木桶外裹了防水氈布。"
潮濕的空氣中忽然傳來馬匹響鼻聲,兩人同時伏低身形。
三十步外的柵欄處,兩名舉著火把的準噶爾哨兵正在交談,鑲鐵皮靴踏碎水窪的聲響清晰可聞。
"長生天賜的雨水......"年輕些的哨兵將彎刀扛在肩頭,火光映亮他鼻梁上的靛青刺青,"明狗子怕是在營帳裡發黴呢。"
年長哨兵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暗紅唾沫星子濺在皮甲上:"少說晦氣話,庫爾喀部的人說三天前看見......"話音戛然而止,他渾濁的眼珠突然暴突——支三棱箭鏃正從他咽喉透出。
五十道黑影如同離弦利箭撲向敵營。
阮天豪親率特戰隊衝入敵營的怒吼在雨幕中炸開:"天雷營的兒郎!給老子燒光這些豺狼的獠牙!"
混亂中有人撞翻了火盆,衝天而起的火光裡,吳大用從望遠鏡中看見阮天豪縱身躍上糧車。
這個瘋子都已經當上了旅長,還是衝在前頭,他竟單手舉著燃燒的車轅,像投擲標槍般將燃燒車轅擲向那些漆著黑豹圖騰的木桶。
猛火油遇火的爆燃聲撕破雨幕,瞬間將半邊夜空染成詭譎的橙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