氦芷衝老兵笑了下,如此發自內心;他們間不愧是惺惺相惜,連想說的事情都幾乎一模一樣。
老兵還不結巴。
氣態生物感歎,真是好口才。
夕殉道眼睛輕輕閉上。
為什麼有的皇帝會被“黃袍加身”,是權威不夠重嗎?
大概率不是。
至少夕殉道知道,他若重新自居“總指揮”,那即便隨口叫越都飆去死,老兵也不會有分毫猶豫,隻會笑著去爽利執行。
但他不僅是老兵的上司,為帝聯舍棄後,長久的相處中,他們更像是兄弟。
重新自居總指揮?
夕殉道還閉著眼睛,他已經戒酒有一段時日,身體機能在迅速往巔峰恢複,耳朵聽力亦是,在靈能加持下,幾乎能監聽一整個街區。
但幾乎沒有聲音可以入他耳。
除了離婀王體內緩緩流動的氣息。
還有遠處離姒和夕陽安穩的心跳。
他知道離婀王也在聆聽自己的呼吸。
“抱歉,我做不到,”夕殉道輕輕搖頭“你來晚了。”
和他在桃源蹉跎的時光相比,隻來晚了這麼片刻,他已經選擇和離婀王終戰。
否則,他一定會再次背負起這樣的仇恨,拚儘餘生也要為死去的戰友一個交代。
可老兵畢竟來晚了。
離婀王也用氣態生物間特有的交流方式,說完了相似的話。
越都飆和氦芷緩緩起身。
他們不再保持卑微的低姿態,而是互相間看一眼,又一前一後轉頭,看向還跌坐在地的白嫩律師。
良骨伶按著自己的胸口,體內骨骼一陣亂動,拉長了自己的身高與肩寬,好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名擁有權威的仲裁者。
誰知。
她的兩位當事人居然無比默契的朝自己行禮,良骨伶恍惚間很是後悔她沒有再努努力,讓兩人早些相遇。
以他們宛如天然的默契,今天乃至整個案子都會有不同的結局。
“良骨律師,最近……尤其是今天,多謝你的照顧了。對了,我一直想邀請您和氦芷蠻子一起喝一杯。”
“我也一,樣,喝酒除外。”
說完。
越都飆和氦芷轉身。
老兵擦擦嘴角,麵對夕殉道,恍然如臨陣的豪邁,又像將和許久不見的兄弟把臂言歡
“夕指揮,我在和帝聯作對,也不介意和你作對一回。”
“先鋒軍團所屬,中尉越都飆,懇請夕指揮回歸軍團。”
說著,他一步一步向夕殉道靠近,像即將重逢的兄弟,即將獻上忠誠的下屬,又或者——
追上門來,夕殉道絕對無法承擔的責任、夢魘。
越都飆在奔向他的希望,腦海中走馬燈般閃過一幕幕光景,他打出的漂亮戰鬥,粉碎掉的一個個燎原人的“核”,在度假行星的空虛生活;
來到聯盟喝的一杯杯酒。
配合的無比默契,惺惺相惜,甚至相見恨晚的氦芷。
那台溫婉的造物。
一切都如泡影般破碎。
他眼前隻剩下夕殉道蘊含了無數感情,卻繃得緊緊的臉
“報告,越都飆請求出戰。”
“據我三點鐘方向五米處,發現敵軍兩名——離婀王,氦芷。”
“請您指揮我的戰鬥。”
“……請您,放開敵人該死的手!“
越都飆終於逼到夕殉道麵前;氦芷也是如此,氣態生物終於和她的親人,自己的王重逢。
“現在同我一起殺死他,否則,我也會按著你的手,把刀子捅進她的核中!”
夕殉道已經無從選擇。
同離婀王的心靈相通,牽在一起的手,讓他們轉瞬明白了互相的想法。
戰友,兄弟;部族,親人。
弑至親者,能被原諒嗎?
是能的,但需要時間的洗刷和功績的粉飾。
古往今來無數帝王,都是靠殺死至親登上皇位;若其確實有潑天的功勞,改朝換代後,弑親不過是他生平的一個小小汙點。
甚至有的國家,代代帝王殺光親兄弟已經是傳統,不這麼做,政權無法保持穩定。
宏大敘事下,親情確實不值一提;遑論越都飆和氦芷隻是夫妻倆心中的“親人”,本質上還是他們的下屬。
但。
夕殉道和離婀王不再是總指揮和王,他們沒有選擇宏大到可以掩蓋罪行的人生。
他們是自互相追逐與殺戮中選擇和解,成立小家,難為世人理解的瘋子。
也是放棄家鄉,放棄國家,徒留一身殺人本領的暴徒。
暴徒。
良骨伶感覺渾身冰涼,法律隻能依靠強製力保證執行,在之前那台安保造物自裁判庭的監視下緩緩離去時,她便知道沒有任何法條可以規製夕殉道和離婀王想做的一切。
夕殉道和離婀王的靈能波動又起。
照的越都飆渾身暖洋洋。
他不覺得委屈,反而覺得有些慶幸。
死在像總指揮,自己的老大哥手裡,總好過曝屍荒野,無人認領吧?
隻是在被靈能融化的前一刻,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氦芷的聲音
“你若請我喝,酒,我會答應。”
值得慶幸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同自己消逝的是惺惺相惜的敵人,不是不知從哪冒出來,冷冰冰又毫無感情的光矛、炮彈。
……
橫亙天地,通往審判庭的裂隙前,多了兩個罪人。
可正如帝王手握強權時以及創下功績時,法律無從審判其弑親;暴徒手握力量時,法律也無從對他們有任何管轄的權力。
夕殉道和離婀王。
互相為本該是敵人的對方,殺死了無比寶貴的戰友,手染不義的鮮血。
能審判他們有罪的,隻有他們自己。
能互相包容這幾乎會被唾棄的罪人的,隻有互相。
他們是獨屬於對方的家人。
……
離姒與夕陽還睡得很香。
黛拉終於克服噩夢,醒了過來“爸爸,我做了個很壞的夢。”
“我夢見自己成了大魔王,被許多人追,我還……找不到你。”
“好像爸爸你也因為我是魔王,才離我遠遠的。”
左吳咧嘴,魔王和罪人哪個更令人害怕?
他刮了下黛拉的鼻子
“所以這隻會是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