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魚是被門外的哭罵聲吵醒的。
她記得自己正敲著代碼,他們組負責的一個大項目,運行出了問題。她感到眼前一陣模糊,想著今天還剩下的任務,準備咬咬牙,續杯咖啡再堅持一下,結果她剛站起來,就一陣天旋地轉,昏了過去。
鐘魚從小家庭條件不好,家裡姐妹一共三個,她是老大,二妹很小的時候,就被送養給了一戶沒有子女的人家。母親生下三妹後,離家出走,再也沒回來過。鐘魚有記憶起,就是吃百家飯,跟山裡的野狗似的。後麵她磕磕絆絆通過助學貸款,才勉強支撐著把大學念完,畢業以後為了快點兒還貸,過五關,斬六將,擠入了一家大公司,剛畢業沒錢租房,就住青旅,公司裡沒人願意做的項目,她都來者不拒,是出了名的拚命三郎。
儘管現在已經還完貸款,但也沒能停下,房價越來越高,職場越來越卷,大家都卯足了勁兒,想趁著年輕,轉向管理崗位,這些恐慌吞噬著她,她根本就停不下來。上下班的地鐵上,也得擠時間,學習新技術。鐘魚常開玩笑,說自己是21世紀全自動打工機器人。平時壓力大了,就去拳擊館發泄一下。回想過往仿佛一直被無形的力量驅趕,她這條魚隻能不斷跳躍,從池子裡,跳到湖裡,又從湖裡跳進了海裡。
鐘魚幽幽睜開眼睛,才發現她躺在一張木床上,已經洗得看不出顏色的的床單上打了好幾個補丁,枕頭邊還有一個沒有縫補的破洞,能看見床單下麵鋪著的舊稻草,她枕在一個破舊的棉襖上,全身都火辣辣的疼,扯開衣服,才看見胳膊和腿上的淤青。
原主的記憶猛的湧進了腦海,這個原主也叫鐘餘,不過是多餘的餘。現在是1982年初的華國,原主因為一時想不開,一氣之下跳了河,幸好被在洗衣服的顧嬸子,救了下來。
她慢慢的坐起來,床板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透過窗戶照進來的光,仔細觀察這個房間,不過五六平方,一張床就占了一半的空間。牆上的縫隙還透著光,房間裡除了她躺著的這個木板床,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個幾塊破舊板子拚湊出來的櫃子,櫃子上有一個沾滿灰塵的煤油燈,其他就什麼都沒有了,衣櫃旁邊一塊半人高的鏡子與這個破舊的房間格格不入。
鐘魚忍著疼,下了床,才發現鏡子,都是裂紋,原主今年十六歲了,手長腳長,是個練舞的苗子,就是太瘦了,跟個豆芽菜似的,皮膚也透出沒有營養的蒼白,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清澈見底,眉目間還透著一股靈動之氣,烏黑的頭發被剪得跟狗啃過一樣。這長相和上一世有些英氣的她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門外的李老太好似聽到了她傳出了的聲音,尖銳的聲音更加大:“我們家供她吃,供她穿,還供她讀了幾年書,你去這條街上打聽打聽,人家養親孫女都不一定有這麼好的,這個賤蹄子倒好,白吃白喝啥事兒不乾,一天哭喪著臉,現在還要死要活的,我們老李家是造了什麼孽啊,攤上這麼一個小白眼兒狼,平時欺負耀華就算了,現在還冤枉起耀梅來了,也不看看你那個樣兒,人家部隊能看上你。淨想著不勞而獲。說了兩句,就要跳河。”
“現在還要花錢給她看病,你們鐘家人就是覺得我們老李家好欺負,鐘秀英,我告訴你,你要是攛掇著長貴,把家裡的錢拿去給這個賤蹄子看病,你就一起滾出我們家。”
半天沒聽見回答,李老太似乎是不解氣,又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命怎麼這麼苦啊,找誰不好,找了這麼一個吃裡扒外的媳婦兒,我們老李家還幫著養了這麼多年……”
鐘魚被這倒打一耙的李老太氣笑了,要不是李長貴他們主任家的傻兒子,見著鐘魚就傻笑,這老太太能同意鐘秀英帶著她這個拖油瓶上門。
李老太又哭又嚎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鐘魚忍著肚子裡傳來咕咕的響聲,她正想著要不要出去早點兒吃的,就聽見門被吱呀一下打開了,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有些乾瘦女人,一雙眼睛像是哭過,還腫著,這應該就是原主的母親,能看得出有幾分相似,她手裡端著一個有幾道裂紋的碗,看見鐘魚醒了諾諾的說:“你醒了,我給你留了一碗粥,你喝完,就把碗留在房間裡,最近不要出去,免得惹李叔和奶奶不高興。”
鐘魚看著她的眼淚就一直往外湧,委屈憋悶怨恨,怎麼都壓不住,這是原主的感情:“當時你明明就在門口,為什麼不給我開門,你知道我為了這次文藝兵準備了多久。”說著扯起一隻褲腿,你看,為了練舞,我哪次不是新傷添舊傷,我為了買鏡子,連養這麼多年的精心養的頭發都絞了。”
“你知道我通過,有多開心的,我和你分享消息時的喜悅,你沒感受到,我明明有機會可以逃出這個泥潭,卻被你親手扼殺了。”
“你是我親媽,還是李耀梅的親媽,我不怪你偏心李耀梅,我忍讓著,有口飯吃就行,不讓念書,我就不去,嫌吃得多,我就少吃點兒,早上六點多挨著餓去撿煤渣,回家也沒停下來過,他們家沒有人給過我好臉色,連八歲多李耀華,都罵我掃把星,這些年我在這裡過的什麼樣?你看不見麼?李耀梅搶了我的名額,你們都是幫凶。鐘餘死了,你是主謀。”
女人的脊背彎曲,昏暗角落裡也看不清,不知道,她有沒有為害死自己的女兒而後悔,“你和耀梅不一樣的,我早就勸過你不要和耀梅比,人要認命。這就是你的命。守福雖然癡傻一點兒,但是家庭殷實,你嫁過去,生下兒子,是吃不了苦的,你要是實在不喜歡,再等兩三年,我,我讓你長貴叔再給你找門好親事…”說到後麵,鐘秀英自己也沒有底氣。
鐘魚,用手擦乾眼淚。為這個女人流淚一點兒都不值得。“你也希望李耀梅替我去吧,畢竟李耀梅有出息了,也會幫襯李耀華,你拿我做了人情,在李家也會好過一些,是吧。”
鐘秀華好像被說破了心裡事,語氣大了一些,“我是沒有害你的,你最近不要惹事兒。”說著就把碗放在地上,關上門走出去。
鐘魚感受著原主的悲傷和絕望,眼淚怎麼都止不住,索性任她去了。她這就是被親媽坑了,小姑娘為了學舞蹈,又不知道怎麼正確用力,經常一個動作,要疼好幾天。本來好不容易逃出泥潭,結果被親媽硬生生掰斷了翅膀,平時沒少欺負她的繼姐,卻輕而易舉拿到了,她辛苦得來的名額。
鐘魚默默任眼淚往碗裡滴,碗裡沒幾粒米,更彆說是葷腥了,原主在家都是這種待遇,活沒少乾,但飯卻隻能最後一個吃,這年代也沒誰家做飯能剩下,經常到最後就是舀一瓢水,兌著粘鍋的幾粒米,當飯吃。米和油都放在老太太屋裡,隻有做飯的時候,才拿出來。要是有肉,李老太都是要數好的。先緊著李耀華吃,再就是李長貴和李耀梅。她和鐘秀英是想都不要想的。在李老太的心裡,姓李的才是一家人。
鐘魚喝完粥,根本就沒能飽,隻是好歹胃裡有些東西,不會火辣辣的燒的慌了,勉強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好節省些力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