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的魔法師!
羅奇看著杜正一從和尚手裡接過象牙白的串珠,三個小時的辛苦抄寫換來的,木頭串也有了分量。
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杜正一拿過串珠以後擺弄了好一會,羅奇等的都有些無聊了。和尚將珠串交給他們以後就去忙著接待彆的香客了。早上來的那支放生車隊已經離開,陸陸續續又來了些燒香拜佛的。人來人往,始終也不曾斷絕,小廟竟然頗有氣象。
杜正一把串珠遞給了羅奇,低聲說,“你看看手串上最下麵的那顆珠子。”
“那叫背魚兒。”羅奇毛毛草草地一把抓過來,帶著終於輪到他看了的熱切,還不客氣地打開關歆月想來搶的爪子,十分護食。
“什麼魚都不重要。”杜正一就著羅奇的手裡,把那顆稍大些的珠子翻了過來。珠子上鑲嵌著銀絲線,扭曲纏結成一個熟悉的形狀。
“8?”關歆月脫口而出。
“不是。”羅奇皺起眉頭,“這顆珠子是背魚兒,是有上下左右的好嗎?橫過來你就不認識它了嗎姑娘?”
“你說它是無窮符號?數學符號?”關歆月驚訝道,“彆扯了。”
“無窮,無限。”羅奇琢磨著珠子,嘴裡嘟囔著,無意識地揉了揉鼻子,把自己的聲音揉得更低更淩亂,“無始無終的莫比烏斯環。是過去,現在和未來,是時間和空間,是無限的神隻之力。這符號是數學符號,也是哲學和神學的符號。”
關歆月對羅奇的一本正經嗤之以鼻,杜正一卻怔住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背後狠狠地給他來了一下。一個念頭,一句匪夷所思的瘋語湧到他的嘴邊,“前天我在這裡看見了一隻耗子;昨天我在這裡看見了一隻鬣狗;今天我在這裡看見了你。”
羅奇抬起黑亮的眼睛琢磨地盯著他,“你乾嘛把兔子和狐狸改成耗子和鬣狗?還挺黑色幽默的。”
他僵硬地轉過視線來注視著羅奇的眼睛。那雙眼睛裡隻有無窮的活力,帶著能讓關歆月嫉妒的快活,開心得讓人心煩,實實在在地與他的年齡和閱曆相符。
“突然想起來在哪聽過。”他說。
“沒錯,那也是個有點莫比烏斯環式的故事。”羅奇狐疑地說,“但你是在哪聽過的?那段話出自一本小說,你應該不讀小說的吧?”
“你再仔細看看紋路。”杜正一回避著他的疑問。
羅奇隻好舉起珠串細細地看著,“這……我怎麼覺得……好像是……”
“是條蛇。”關歆月說,“蛇頭咬住了蛇尾,扭成了無窮符號的形狀。”
“這麼小的圖案你是怎麼看清楚的?”羅奇費解地問道,轉頭卻看到關歆月根本就沒在看他手裡的珠串。她麵朝著側殿供桌上的一尊小型佛像,一臉嫌憎。
羅奇愣住了,他相信這世上一定沒有哪裡的大黑天神像會像這裡的這樣,在腳下纏繞一條蛇,蛇頭吞住蛇尾,莫名的鬼祟邪惡。
他突然覺得很煩,那蛇就像個死結,漸漸把他圍困起來。這兩天他遭受的事全都亂七八糟,又好像早有預謀。甚至再往前推幾天,事情早就開始變得不正常,他以極低的資質莫名其妙地就被選中給杜正一做助手。他們甚至還許給他好處,隻要他肯讓自己摻合進來,就能讓他得到學分,那簡直就是他的命,他根本不可能拒絕得了。
結果事情比他預想的要嚴重的多,更倒黴的是他覺得杜正一好像受到什麼東西的影響,開始變得對他有所保留。雖然他也得承認,從在學校那會兒開始,杜正一就沒信任過他。他不是抱怨,就事論事,他可以理解。但是現在看起來,他們已經牽連進來了,最好的辦法就是開誠布公地合作,儘快擺脫這一切,回到正軌。
他考慮了一會要不要真的問問杜正一,一是出發之前劉璃和裴樞還交代了他什麼,劉璃說過具體工作內容是由杜正一掌握的;二是在這裡收集到了新信息以後能不能儘快跟他共享,不要搞這種信息的不對稱。哎喲媽的,他真是討厭死了這種猜猜猜的遊戲了,又不是談戀愛。慢著,他一直到現在都沒女朋友,是不是因為他特彆不擅長猜猜猜?
關歆月突然踢了他一腳。
“乾嘛?”羅奇不耐煩地說。
“老大讓踢的。”關歆月翻了他一個白眼。“你走什麼什麼神?”
杜正一沒有理會他,“我先去花錢幫彆人了幾個心願,試試看這裡積德的速度。”
羅奇歎口氣,“聽你這麼說真挺怪的。積德的速度,媽的,總覺得特彆不虔誠。”
關歆月無所謂地說,“與時俱進嘛,搞創新求發展,寺廟也是要發展的。少林寺都上市了呢!”
羅奇無話可說,看著關歆月跟在杜正一後麵出門去了正殿。門外一陣風吹進來,早春的寒風料峭刺骨,卻也格外讓人精神。屋簷上飛下幾點早晨落下的輕雪,引得羅奇走出去在庭院裡站了一會。一團麻雀在廟旁的樹冠裡喧鬨地爭吵著,又一同振翅起飛,吵架吵到了半空中。他抬頭望向廟後的群山,這時節樹木還在沉睡著,山林暗淡衰敗。
他想起大概十歲左右的時候,有一次好像也是這個季節,跟父母難得休假,全家去山中遊玩。時候不對,實在沒什麼勝景可看,老媽就有些抱怨。
他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爹,那位也算小有名氣的法師,不聲不響地用紙折了一把扇子,輕輕地扇了起來,擾動的空氣中開始出現隱約的形體,顏色轉濃,輪廓成形,片片飛花就那樣自寒風中脫胎。他記得最開始是極淺極淺的櫻花,零零落落劃過他媽媽的指尖,接著是玫瑰。扇子越扇越快,花影從玫瑰變成了百合,又變成了大團大團的繡球花。
那一刻靜謐的林地間飛花旋舞,他驚訝的閉不上嘴。
最後,他爸扇給了他一個仙人球,他也記得清清楚楚!十五歲以前,老爸絕對是他人生的第一大敵人!
那以後他不順心的事太多了,他爹都排不上數了。
而最大的不順心莫過於,那片山林間的飛花成了他永遠也無法逾越的高峰,他的能力是個魔法世界裡罕見的侏儒,挫敗感無所不在,滿滿當當地充斥了他的生活,吵吵鬨鬨亂七八糟的人類世界幾乎就成了他逃避挫折的避風港。而現在,他的雙手插進了褲子的口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麻煩居然如影隨形。他站在人類的世界裡,又是站在法師的世界。他的身邊有一個天才的年輕法師,還有一個中二病的人類,而他們倆此刻正在一起認真地計算著積德的速度,他覺得自己的世界都混亂了。
他望著室內,門上的簾子已經卷起,煙火繚繞之中,杜正一細高的背影和關歆月瘦瘦小小的背影貼得很近,關歆月甚至還拿著個筆在一張紙上記錄。
按理來說,宗教的回報率不應該能夠計算的這麼明確才對。羅奇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著,盤算著他熟悉的幾個宗教故事,不管是哪一種信仰,其間總是有很多共性。雖然信仰的至高目標都不是渡己之苦,但如果不許以回報的前景,也就不可能有什麼信眾。所以這個求回報的門檻必須低,比如漫山遍野地放蛇就能積累回報點數,這是合理的。而且這個回報還必須不能有量化標準,比方說為什麼放了一山的蛇還是沒能升官發財,那是因為前世虧心,現世福報不夠,可能得存到來世才得回報。隻是前塵渺渺,來世茫茫,誰能說的清楚?不過沒關係,因為荒謬,所以才信仰。
羅奇隱約地在悖論的基礎上又琢磨出一個悖論來,一個念頭卻在心頭一閃而過。
他信步走進小廟的正殿,杜正一還在為彆人的願望付錢,一個和尚負責收錢,另外一個和尚正在一台聯想筆記本上仔細地記錄。羅奇心不在焉地想到,既然可以用筆記本,和尚乾嘛還要執著於讓信徒用毛筆抄經,那是執念啊,要不得。
關歆月回過頭來看見他,說道,“你看現在數字化的寺廟多方便,這還有無線上網呢。想要捐個手機什麼的——直接網上下單——鐺鐺——願心快遞到家。對了,你知道淘寶上就能買到鹿晗的簽名照嗎?萬能的淘寶大神,這廟裡應該加個淘寶神位。”
“你們升到什麼色串珠了?”他問。
“早著呢。”關歆月沒精打采地說,“馬上才到楠木色,距離紫檀色好像還有很大的距離。”
正好和尚從後頭端出一隻漆盤,上頭鋪著黃布,請著一串楠木珠子。羅奇笑了起來,“任務nc拿獎勵出來了。”
關歆月忍不住笑出聲,笑完好像有點自我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