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談話隨著目的地的最終抵達而終止，小醜魚又變回了一團陰鬱痛苦的雲霧，偶爾露出的“羅奇”就像短暫穿透雲霧的一點天光。
杜正一在短暫的幾個瞬間感受到過一種親近，那是無可造假的接近羅奇靈魂的時候才能感覺到的親近愉悅。他認識羅奇的時間不算長，但也許因為羅奇是個天生的意念大法師，他能夠跟羅奇的意念或是靈魂直接接觸和交流。也許瞬間的交流也能抵過作為人類或是法師之間緩慢、錯漏百出的交流，在更深的層麵上互相了解。又或許僅僅因為羅奇是個特彆的存在，甚至僅僅是因為某種宇宙間他見到過卻無法解釋的因果。
除此以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一切必須符合邏輯。名為小醜魚的這團迷霧，不管如何撲朔迷離，小醜魚是真實存在的，那麼迷霧也終究要有一個內核，如果他泄露出的羅奇並不是他的內核，那迷霧幾乎無法存在。要麼小醜魚並不存在，要麼小醜魚真的就是羅奇。
所以現在這種親近變成了痛苦，杜正一的手觸碰在封印之地的內核之門上，勉力集中注意力來開啟這道門。他的心思卻不斷地被痛苦分散，他在這世上最真實的美好和聯係，可以為1，也可以為0，唯獨不該是既存在又不存在的荒謬。這讓他連自我懷疑都不能執行徹底。
他有無數種解釋，來解釋從未來返回的羅奇與他遇到的羅奇的不同，但是他的腦子很亂。仿佛隻要去試圖解釋這件事，他的頭腦中就有一團迷霧在壓製他的思考，強行扭轉讓這種思考的混沌轉化為心口的切割之痛。
杜正一再一次集中起注意力，在腦中默默背誦著開門的密語。小醜魚那些擾亂人心的猜想不是沒對他造成影響，他禁不住想起眼前的門確實就一扇生物認證門。
他的工作職責讓他對魔法世界的內核更接近，他對魔法的本質有著比其他人更深入的理解，他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切與人類設想中的未來科技有多麼相似。像個業餘人類學家的羅奇，整天喋喋不休著魔法與人類科學思想的相似性。他不覺得厭煩，甚至從一開始他就覺得羅奇說的都是對的。他雖然不像羅奇對人類的科學技術理了解的那麼廣泛，但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他還是有意無意從人類社會裡獲得了一些常識。
所以瓊林對魔法的篤信和焚蓮者對魔法宗教性崇拜又能相差多遠？始祖法師對待他們的態度就像高等智慧生物傲慢地對待原始人。始祖法師從來也沒有真正地將法師當做自己的孩子，他們從未真正教導過法師什麼，當然也沒有教導過人類什麼。
大門終於有了動靜，就像生物體的肌肉一般向一側收縮著，露出主控室裡令人窒息的景象。
他感覺到小醜魚應當正在抬頭仰望著主控室裡的景象，大廳裡就像生長著一棵人類傳說中的青銅神樹，一根將近十米高，結構極其複雜的金屬立柱“生長”在大廳的正中央，在頂部猶如巨人的手指一般托舉著一顆實際上懸浮在黑暗虛空中的球體。
立柱像樹乾一樣，在許多不對稱的點位蜿蜒出新的枝杈，每一根枝杈上都結出了一枚“果實”。隻不過除了最頂端的“果實”是一個完美的球體以外，其他的都是裸露的半球。
杜正一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景象，他當然到過其他的一些封印之地，雖然主控室的構造不完全相同，但實際上的拓撲結構相差不大。有的封印之地沒有這樣的“神樹”，看起來普通的就像人類的實驗室或者機房，但大體上也能找到主控製台和輔助控製台，就像人類的主計算機以及鏈接在主機上的不同客戶端。杜正一唯一確定的就是曾經有許多人在這樣的房間裡忙碌工作，但現在人去樓空，隻留下了還在自動運轉的自動化係統。
在一些特彆的地區，封印之地才被有意製造出多此一舉的構造，比如這座青銅樹。也許始祖法師也曾經階段性地流行過一些裝飾風格，想要表達某種實用價值之外的精神追求。他以前完全不能理解這些情景的存在，他心中對始祖法師其實存在許多大不敬的想法。
直到他在意念空間裡羅奇的國家旅行過一次，他有幸見識了雖然完全不同但異曲同工的場麵。他一度懷疑羅奇的精神出了嚴重的問題，所以才會在意念世界裡搭建了一小片扭曲的建築。說扭曲都不足以形容那些建築，建築本身就像某種原型生物，有些像羅奇自己會變成的史萊姆，沒有固定形狀，永遠處於生長變化階段。杜正一當時覺得自己看到了長毛的茶杯和發酵的罐頭瓶，真是覺得眼前一黑。
結果羅奇後來還扭扭捏捏地說那他不是在原創，他是在模仿西班牙的建築師高迪，以自然為靈感密碼，建築也可以在生長變化。杜正一還去查看了一下羅奇說的原版，他向人類的大師致敬，確實比羅奇的仿造要高明一些，但是覺得自己還不如不去查看。
但他因此覺得有些理解了始祖法師，可能他們也有自己不能理解的藝術追求。也許樹的形狀表達了一些含義，也許始祖法師跟建築師高迪一樣認為自己的作品代表著生命或是自然。
小醜魚突然開口說話了，聲音裡帶著冷笑和嘲諷。“青銅神樹。始祖法師怎麼會製造青銅呢？這種初級金屬在他們的文化裡一錢不值。故意使用早期人類能夠冶煉的唯一金屬，故意製造人類有能力認知和仿造的形狀，一看就是為了引誘人類崇拜，乾擾人類的文明進程。”
“真偏激。”杜正一低聲說。
小醜魚沒有反駁，走近了細看青銅巨樹的紋理。細看就會發現這並不是銅，純粹是用一種更高級的合金來偽裝青銅。樹表麵的紋理不是自然隨機生成的，很多人都會覺得這些形狀熟悉，就像人類抽象描述的基因序列。
“始祖法師可能是幾位活得太久發了瘋的基因學家。”
杜正一沒有理會他說的話，雖然他也這麼想過，但這件事並不重要。有很多事他都想到過，但那些事毫不重要，都沒有眼下活著的人們的平安更重要。
他沒有在其他枝杈上耽擱，直接上到了最上麵的主乾，進入了最大的球體，那裡是這座封印之地真正的主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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