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留下的千年榮光,到了他們這一輩全結束了。
其羞恥之深,足堪末代亡國之君。
而在得知四大家放棄了抵抗之後,江瀾頓時喜出望外,一邊募集人手在曲阜選址辦學,也沒忘同時在山東各府大肆宣傳。
‘聞聽新學籌辦,孔孟曾顏四家無不喜出望外,迫切渴盼將族中子弟送入新學接受教育。’
‘隻有新學才能使國家富強!’
拉橫幅扯標語這種事當然是君衛隊的拿手好戲,但這種做法毫無疑問又往四大家的心窩重重捅了一刀。
每每看到這些標語,孔延世都有種自刎謝罪的衝動。
而當新學辦成之日,江瀾的親身來請,徹底將四大家推進了萬丈深淵。
“明日開學,全城乃至濟南府、臨沂府、青州府等地,省府兩級官員包括曲阜當地的百姓都會來觀禮,還望孔令公做好準備,明日您還得致賀詞呢。”
江瀾笑眯眯交代一番,臨走時還停頓了一下腳步,偏首回顧。
“對了,令公看起來氣色很差啊,今日早些休息,彆耽誤了明天的大喜事,這個節骨眼您要是身體出了症結,那可真是我山東一大損失啊。”
本已存了死誌的孔延世猛然噴出一口血來,氣若遊絲的說道。
“老夫,知道了。”
“那就最好不過,告辭。”
江瀾扭頭就走,臉上隻有冷笑。
他當然看出了孔延世已存了死誌,但他可不會讓後者現在就死。
要死,也得熬到明天致完賀詞回家再死!
山東童學的開學典禮,必須得有老孔家親自來致賀詞,這件事才算圓滿。
誅心,當然得誅的徹底。
作為後晉的君衛隊成員,江瀾和千千萬萬的成員一樣,心中隻堅信一點。
那就是想要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讓百姓變得富裕,實現小康,必須貫徹駱永勝的思想。
其他什麼儒啊、法啊、道啊的,都不行!
因為駱永勝是人皇血裔,天命所歸,不然豈能從乞丐到帝王,使天下望風景從。
其他那些個什麼山貓野猴子的也配當皇帝?
君衛隊內部這種狂熱的氣氛,魏稟坤也是知道的。
他作為內閣閣臣之一,必然也必須加入君衛隊,而且還是草創期的元老之一。
但也恰因此,這麼多年的發展魏稟坤都看在眼裡,看得心驚肉跳。
似乎君衛隊的思想正在逐漸走向一條正確卻又錯誤的道路。
那便是極端的狂熱化。
說正確,是因為哪一個帝王追求的都是個人權力的高度集中,這本身就是帝王應該得到和掌握的。
而錯誤,便是魏稟坤發覺君衛隊的基層綱領和宣導出現了偏差。
以前還強調精誠團結,為實現國家大同、百姓小康而奮鬥,現在卻改成了,要堅定不移的服從並執行駱永勝之決策,為實現國家大同、百姓小康而奉獻終身。
這個變化,使得核心意思完全是天壤之彆。
恰是因為這一層變化,使得君衛隊基層完全被狂熱派所占據,再說難聽點,便是被無知派所占領。
有文化的讀書人即使加入進來,一旦表現出對中央政策,尤其是對駱永勝製定的政策有所微詞,那麼很快就會被剔除,相應的,便是考錄了公員,也會被排擠到最苦最累的崗位上。
隻有最苦、最難的出身,因為切身的生活確實得到了極大的改善,故而對駱永勝感恩戴德、視其為再生父母,便在君衛隊狂熱的大環境中變得更加狂熱。
環境改變人,然後越來越多類似的人再把這個環境烘托的更加狂熱。
現在駱永勝哪怕說一句悖論,到了這些人耳朵裡也都成真理了。
這樣能是好事嗎?
所謂國有諍臣方可興盛,一旦有朝一日,朝堂之上皆被君衛隊後起之秀所充斥,誰還當諍臣?
他們未必是讒臣,但他們絕不會做諍臣。
因為,做諍臣在他們眼裡是一種羞辱。
怎麼可以質疑駱永勝說的話!
不僅不能質疑,還必須要辦的更好才是正確。
駱永勝授意要在曲阜辦學並要求四大家將子嗣送進來,江瀾就以此為基,對四大家窮儘誅心之手段。
不僅人要來,還要求孔延世為童學的開設致賀詞!
這一點是山東布政使陳子洲都沒有想到的。
當看到一臉病色的孔延世露麵的那一刻,所有到場的官員都懵了。
孔延世怎麼會來?
這一來,可是徹底把蒙在天下儒子儒孫臉上的遮羞布給扯了下來,簡直是自絕於天下。
“孔令公。”
雖然都迷糊,但該給的禮節還是要給的,大家夥都笑著開口打招呼,但孔延世現在哪裡還有心情回禮,或者說他便是想回,身體也已不允許了。
隻見孔延世佝僂著腰,一步一步走向禮台,從一臉微笑的江瀾身邊經過。
禮台之上還放著一份稿紙。
這也一樣是江瀾為他準備的。
孔延世準備的說辭瞬間沒了用武之地,他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必須按照這份稿紙來讀。
一篇滿是對駱永勝、對大楚新學歌功頌德、極儘讚美之能事的文章。
“人不學則昧、人昧則國不昌;實今天下,萬象更始之際,自當以史為鑒,不可再興愚昧之教育。
儒之經典不可不學,但亦不可獨專,免有學路閉塞而致愚昧之過失,大王訓示高屋建瓴,孔家上下無不聞之而茅塞頓開,這才蒙賴祖宗之餘蔭,得以令族中之幼入新學蒙教育,此實乃孔家之幸甚,亦乃蒼生黎庶之幸甚!”
孔延世最終堅持到了最後,但他對於身遭麵前雷動般的掌聲卻是已無心再理,放下稿紙走下禮台,登上府中的馬車。
也就在他剛剛坐定的那一刻,全身的心力驟然衰竭。
王朝更替尚且屬輪回之中。
況乎一個人、一種學說呢。
總都會有,落幕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