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起傳!
“防箭!防箭!”鄭國才推開拿著盾牌給他擋箭的親兵,壓著帽簷,弓著腰在防線上來回小跑,嘶聲裂肺地喊叫著給兵士們打氣“蠻子的鐵箭快用完了!堅持!堅持!他們的竹箭破不了甲!”他麵前的一個兵士忽然軟倒下來。鄭國才一把接住對方,發現他隻是膀子上中了一箭,稍鬆口氣,趕緊將傷者交給身後的親兵。
兵士們苦苦忍受著箭雨,四周不時響起傷者的呻吟和慘叫。他們儘可能地將身體縮起來,護住軀乾頭腦。所幸蠻子的鐵箭數量不多,最開始那陣箭雨過後,更多的還是削尖了前端的竹箭。這種箭支對全副武裝的兵士來說幾乎隻能起到搔癢的作用。但鄭國才麾下穿甲的兵士隻占總數的三分之二,還有數十人隻穿了鴛鴦戰襖,也就是這部分人的傷亡最大。
冒著對方的箭雨,明軍的弓手也開始還擊。比起需要仰射才能將箭射到明軍頭上的土兵來說,占著山勢之利的明軍弓手隻需向下略略瞄準就能輕鬆射出。明軍所用的箭支原本就比土兵用細竹做柄的箭來得長重,不過三輪疾射的箭雨就讓土兵正在前進的隊列稀疏了不少。
這場仗對明軍來說打得異常憋屈。若在大軍之中,不拘是一窩蜂,佛郎機,還是虎蹲炮,雖說不少火器因為質量低劣並不敢裝藥太多,但一炮下去總能炸死幾個,西南夷多不穿甲,效果更好。但現在他們孤身在外,隻有丁隊手裡頭有數十杆火銃,其他幾個隊裡的多是三眼銃,鳥銃一類不中用的火器。
因箭支攜帶有限。三輪速射之後,弓手就不再使用這種大範圍的拋射,而是略略瞄準之後直射過去。但夷人方才吃了大虧,現在隊形疏散不少,弓箭對他們的威脅無疑之中小了很多。而隨著土兵向著明軍陣地逼近,擔心誤傷自己人,土兵的弓手也停下向山上繼續射箭的動作。
光是幾輪對射,明軍就折了八九個死者,重傷也有十一二個,輕傷無數。估摸著對麵的蠻子傷亡應該更高些,但明軍可就這些人,可說是一個都死不起,蠻子卻還有好幾百號人好端端的站著!
“李隊官!怎地不讓火銃上!”周謙眼睛瞪得充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站在李永仲身邊看得直欲冒火,恨不得自己領著人衝下去將蠻子亂刀砍死!他倏地轉身盯著李永仲,憤恨地大喊“李隊官,讓火銃手上去,打死這幫蠻子!”
“現在距離還是太遠,還得再放近些。”李永仲冷靜地說,同時朝那群不斷逼近的土兵一指“火器威力巨大,但太遠就沒有準頭!現在咱們放蠻子靠近,一會兒才好將他們打得爹媽也不認識!”
比起這個時代在東亞大地最常見的火繩槍,李永仲部下手中的燧發槍與同時期歐洲最好的步槍相比也毫不遜色。但當初第一批研製成功的線膛槍曾經險被放棄,原因就是子彈無法嵌合膛線,造成火藥燃氣泄露,導致射程大幅度縮短。直到某個工人靈光一現,又有李永仲整裝子彈的思路,成功研製出紙殼子彈,勉強解決槍管密閉問題,否則,李永仲寧願繼續用之前的滑膛槍。
但紙殼隻能解決部分問題,槍管的密閉始終無法得到完全解決。現在線膛槍隻比滑膛槍強出有限,製作卻難了幾倍,李永仲認為現在這個一百人左右的部隊規模他還勉強能夠支撐武器供應,再多,隻能使用滑膛槍管。
他看著青衣青褲的彝人麵目漸漸清晰,終於喊出了一個讓許多人期待已久的命令“全軍!射擊準備!”
早已將子彈上膛豎直槍身靠在肩頭的丁隊兵士一震,安靜的隊列中間響起嘩啦啦的甲葉碰撞聲,在簡單地檢查完火銃之後,兵士們按照條例整齊地一跺腳,似乎地麵都搖晃了一下,然後吼聲如雷地回應命令道“射擊準備!”
在弓箭的掩護下,終於接近明軍陣線的土兵距離最前排的明軍隻有不到二十步遠。正當土兵們興奮地舉起兵器,正要加速衝擊的時候,他們麵前的明軍忽然像潮水一般向兩邊推開,露出後頭排成六列整齊隊伍的丁隊,彝人土兵還來不及驚訝,就看見眼前這些麵無表情的兵士在一聲響亮的口令聲後集體放平了黑洞洞的槍口。
然後——“砰!”
衝在最前的土兵是一個難得的勇士,他一直衝在隊伍的最前麵,也因此第一個被高速飛行的鉛彈擊中。仿佛被一柄大錘打倒,他的胸腹之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破洞,被擊穿的腹部噴出了一篷血霧,他的臉上還帶著詫異的神色,卻已經仰麵倒了下去。不僅是他,一同倒下的還有另外七八個最勇敢的人。在這個距離上,線膛槍的精度高得可怕。
而這隻是一個開始。十人一排的隊列在扣動扳機之後立刻從左右繞到最後,開始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裝填,猶如爆豆一般的槍聲毫不停歇,在巨大的慣性驅動下,土兵甚至是一輪排槍過後才終於反應過來,有重傷未死者發出尖利的慘叫,還有曾經見過明軍火器威力的土兵高聲叫著“火器!火器!”
進攻的隊伍開始慌亂,不少人索性掉頭向山下跑去,在第一個如此做的人的帶動下,隻需短短幾息,原本來勢洶洶的土兵就屁滾尿流地逃了個乾乾淨淨,將重傷和死去的同伴丟在了明軍的陣前,不久之後,他們的首級就將成為明軍的戰利品。
“噢!贏了!”“我們贏了!蠻子怕了!”明軍中間爆發出一陣極為熱烈的歡呼聲,不少人激動得臉都紅了,他們之前就見識過丁隊火銃的厲害,但無論是比起之前那次的助攻,還是遇襲之時的那次短暫反擊,似乎都比不上這次來得驚心動魄!
明軍中並不缺少火器。但沒有哪個兵士敢放心大膽地使用出自官營工場之中質量低劣的火器,炸膛,臭子,憋火,亂七八糟一切可能出現的毛病和不可能出現的毛病都曾經出現在軍隊的火器當中。習慣減少裝藥避免炸膛的明軍兵士當然不可能見過這樣犀利的武器——領先時代的設計,紮實的製作工藝和經過嚴格訓練的使用者。
兵士們親眼看著原本不可一世的蠻子在幾輪排槍之下血流遍地,甚至自己還沒能來得及動手,蠻子就已經逃走了。如果不是被軍官嚴格地約束住,這些興奮得連喘粗氣的兵士們定然是要追擊,追在他們身後,追上蠻子,毫不留情地砍下首級,將他們殺得片甲不留!
但戰鬥其實還未結束。
被安排在兩翼的刀盾手雀躍地歡呼一聲,軍官們一聲令下,這些等候已久的兵士們紛紛翻出拒馬,呐喊著決然向著奔逃的敵人追了過去!已經被方才明軍的火銃嚇破膽的蠻子們並不敢回頭,一個個跑得飛快,真是恨不得爺娘沒給自己多生兩條腿!
關老二臉色煞白,他不明白怎地忽然就變成這樣?昨夜差一點就能成功的夜襲給了彝人無比的勇氣,以為現在還是天啟年間,幾百個彝人就能追得上千號官軍跑掉褲子!但現在這是什麼?他霍然轉身,拔刀出鞘,朝身後的默然靜立的土兵大吼“迎上去!殺光這幫明狗!”
而明軍之中,幾個明軍百戶也在對著部下吼叫“趁他病,要他命!咱們能不能活著回去,就看這一錘子買賣了!”熱血沸騰的明軍中爆發出震天的呐喊呼應之聲,然後義無反顧地跟在先行的同伴身後,幾百人化作一股憤怒的浪潮,和他們的對手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最先死亡的是被嚇破膽的逃兵,或者是明軍輕而易舉地追上他們,砍掉了他們的腦袋;或者是被關老二的督戰隊一一殺死,去除中間這道屏障之後,從半空往下看,紅青兩股人流狠狠地撞到了一起,頓時血肉橫飛!
周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混在兵士中間殺了出去,李永仲眼睜睜地看著越來越多的明軍加入到這場已經失控的追擊當中,他深吸口氣,自嘲一句“我大概是穿越者裡頭死得最莫名其妙的一個。”然後他將所有的雜念拋在腦後,大吼一聲“全軍!”
不為所動,依舊靜默直立的丁隊立刻爆發出一聲滾雷也似的吼聲“在!”
“隨我殺敵!”
因為一時腦子發燒而追出營盤的明軍占據了短時間的上風之後就陷入了苦戰。土兵的戰鬥力並沒有比他們高出太多,但他們的人卻比明軍多出不少!兵力單薄的明軍為先前一時的得意忘形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不少兵士一個獨身子卻要扛上兩三個蠻子,最後力竭而亡!
關老二意氣風發,他一刀砍倒一個累得快要舉不起刀的兵士,囂張地哈哈大笑,然後異常滿足地歎了口氣,大吼出聲“兄弟們!一個不留!”周圍的蠻子頓時發出呦呦的怪聲相應!兵士們臉色蒼白地互看一眼,心下了然,看這情形,今日多半不幸!
“咱們殺啊!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回來!”不知是誰狂吼出聲,許多兵士都精神一振,平白生出一股氣力來!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自天啟年間裡就在軍伍裡頭,自然知道當年貴陽圍城之後的慘狀!殺吧!唯有奮力殺出一條血路,才能逃出一線生機!
鄭國才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在親兵的護衛下沉默無言地奮力向前拚殺。他心下後悔,當時不該被軍功迷暈了眼睛!怎地就腦子發燒,自己親自追了出來,現在眼看就陷到了敵群中間!他是老軍伍,自然知道現在唯有死戰才有機會逃出,若是現在軟了骨頭,再沒有生路可講!
但就在明軍大多絕望的時候,變故又起!
就像一把燒紅的長刀插入油脂當中,以甲哨為前鋒,丁隊挺著長槍義無反顧地殺了進來!人一組的槍陣犀利非常,隻一照麵,不少蠻子就慘叫著被挑在了槍尖上頭!明明隻是百人不到的小隊,卻硬是殺出了千軍萬馬一往無前的氣勢!
土兵很快就注意到了這股新殺入的明軍,關老二險些咬碎了一口牙齒!這其中的許多人,便是化了灰他也認得!當下一把揪過吐哈的衣領,一雙通紅的眼睛瞪著他,一字一句地低吼道“你帶人,將這股人給我攔下來!若殺不了他們,你也不必回來了!”
吐哈應了一聲,左右招呼一句,帶上人轉身就跑!關老二看著越來越多人跟在吐哈身後向著那個犀利的箭頭奔去,稍稍放心,不知是為了給自己打氣,還是為著彆的甚麼原因,喃喃自語出聲“你火銃厲害,可現在卻隻看刀槍說話!看你囂張了一世,最後卻要死在這麼一個荒郊野嶺裡頭,真是笑話!”
經過一次次實戰,現在丁隊的槍陣已經相當成熟。人一個作戰小組,兩兩互相掩護,作為指揮的伍長或什長居中策應。也因此,在丁隊格外設置了一個副什的職位。經過無數次實戰之後,丁隊的長槍槍杆確定為五尺長,槍尖帶槍套長一尺半。槍杆是泡足桐油的上好硬木,槍頭則是反複折疊打造的精鋼!一個什兩個戰鬥小組,配上這樣的武器,就能硬扛下二十人的敵軍!
依仗個人武勇的彝人最多和明軍打過交道,哪裡跟丁隊這種混雜了後世經驗與明代最優秀的軍事思想的軍人團體打過交道?他們見丁隊人少,俱是喜動顏色,舉著各色兵器發一聲喊就在吐哈的帶領下衝了上去!
打頭的劉小七夷然不懼,挺槍直直地撞了上去!對麵一個滿臉橫肉的土兵向著他撲了過來,他虛晃一槍,理也不理,一槍捅進了另一個滿臉不可置信的彝人肚子!先頭那土兵一喜,正要一刀砍在劉小七的脖頸上頭,卻猛地覺得胸腹一痛,一根黑黝黝的槍杆猛地抽離開去,槍頭染血,帶出好大一篷血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