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乖寶做東,宴請付青一家,熱熱鬨鬨。
特彆是付老爺,似乎重新找回當年考中秀才的風采,不再是中年喪子的可憐人。
李居逸感激付青去大同府的義舉,親自敬酒。
男女老少都喝甜酒,就連最小的付善果也好奇地嘗一口,然後吐舌頭,笑眯了眼。
付夫人連忙把酒碗奪走,不敢讓他喝,無奈地說:“等會兒變成小醉貓。”
王玉娥問:“小花,你那作坊招工多不多?”
賈小花紅光滿麵,笑道:“不算多,兩百個。”
趙東陽伸向黃燜鵝的筷子暫停,驚歎:“比我家佃戶更多。”
“一個作坊賽過百畝良田,成本反而比田地少得多。”
他羨慕,暗忖:這麼一算,開作坊比地主更賺錢。
王玉娥也羨慕,轉頭問乖寶:“開作坊算不算經商?咱們能不能乾?”
乖寶啃排骨,十分肯定地搖頭,說:“咱們家要避嫌,不能乾。”
朝廷規定,官員及其家眷禁止經商。愛惜羽毛的,往往就避嫌。與之相反,那些貪財的,總有空子鑽。
王玉娥納悶,小聲說:“風年在大同府開辦那個玉顏膏製造局,為啥可以?”
乖寶說:“那是官營,類似於江南織造局,賺的錢歸國庫,而且不能與民爭利。”
“這樣乾,實際上容易劍走偏鋒,必須小心翼翼才行。”
賈小花笑著插話:“聽乖寶一說,我就明白了。”
“我招的工匠裡,有些人以前是佃戶,如今寧肯不種田了。”
王玉娥再次吃驚,與趙東陽對視一眼,問:“他們工錢很高嗎?不種田,不怕糧價上漲嗎?”
賈小花說:“如果糧價上漲,肯定是因為天災,收成少。”
“就算個個去種田,還是吃不飽。”
她做老板娘之後,說話的底氣越來越足。
乖寶想一想,點頭讚同。
付青興致高,笑道:“我們把作坊產的東西通過水路,運到沿海去,不愁賣,那邊有大船出海。”
李居逸吃驚,筷子暫停,問:“今年不是有海禁嗎?”
他雖然隻是縣令,但對朝廷的消息挺靈通。
付青胸有成竹地說:“朝廷說要禁,但私下裡禁不了。”
“能賺錢的事,誰也禁不了。”
乖寶腦中靈光一閃,輕聲說:“走私船。”
付青點頭讚同,把她當一家人,絲毫沒有隱瞞。
李居逸微笑,無奈地搖頭,繼續吃菜。雖然明知走私船是朝廷明令打擊的違法勾當,但他不在沿海為官,管不了那邊的事。
身為嶽縣縣令,就隻能管嶽縣這一畝三分地。
付平安像初生牛犢不怕虎,眼珠子一轉,忽然斬釘截鐵地說:“清圓姐姐,如果你和姐夫把走私船的事上報給朝廷,是不是就能立功、升官?”
自從上次乖寶去洞州府營救被冤枉的賈小花和付青之後,付平安對乖寶的崇拜不亞於崇拜神仙。他為了讓乖寶的日子更上一層樓,寧願讓自家爹娘少賺些錢。
賈小花一聽這話,哭笑不得,用左手拍長子付平安的後背,嗔道:“傻小子,胡說八道。”
付平安擺出認真的表情,表示自己並未胡說。
乖寶抿嘴笑,露出一個小酒窩,搖頭,又與李居逸對視一眼,說:“我們不打算這樣乾。”
付青說:“走私船的事,存在幾百年了,皇帝肯定早就知道。”
“所謂走私,其實就是官商勾結。”
“反正我隻賣貨,不直接牽扯海運之事。就算朝廷要抓,也抓不到我頭上來。”
趙東陽歎氣,神情複雜,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恐怕人家報複,咱們還是不要把手伸太長,比較好。”
其實,他年輕發家時,乾過賣私鹽的勾當,但現在不好意思往外說。正因為自身不清白,所以他更能理解和容忍彆人的不清白。
他跟清清白白、坦坦蕩蕩的付平安不一樣,所以態度也不一樣。
李居逸眼神無奈,說:“這事確實不好管,官商勾結,不知道上麵的保護傘是多大的官,也不知道底下的水有多深、多黑。”
賈小花讚同,又拍一下付平安的後背,小聲警告:“傻小子,你聽一聽就行了,可彆往外亂說。”
“你瞧瞧阿緣,多聰明,守口如瓶。”
阿緣抿嘴笑,眼神聰慧,不亂插話。
賈爺爺和賈奶奶也隻是專心吃、專心聽,一句話也不說。在他們看來,什麼沿海走私,什麼朝廷保護傘,還有那什麼皇帝,都離自己特彆遠。
他們的眼睛隻關注自家,不愛管閒事。
聊天聊到很晚,然後李居逸派人護送付家人回去。
——
第二天上午,趙中來找趙東陽,恰好佃戶們成群結隊,也來找趙東陽。
前者是為了找趙東陽套近乎、吹牛,後者是為了找趙東陽談判。
等佃戶們說出減免佃租的要求之後,趙中看熱鬨不嫌事大,暗中興奮,暗忖:東陽會不會做散財童子?如果他家的田不收佃租,我肯定搶著種,還可以轉包給彆人種,我從中收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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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東陽跟佃戶們鬥了幾十年,反而比較淡定,吩咐幫工給眾人上茶,態度大大方方,然後說:“今年的糧食收成不是挺好嗎?你們又鬨啥?”
一邊是收租的,另一邊是交租的,互相不理解,對方為啥那麼小氣?
反正,你覺得我小氣,我也覺得你小氣。
佃戶們七嘴八舌,氣呼呼地說:“趙地主,我們所有人的衣衫加起來,都比不上你身上那件衣裳貴!”
“收成是還行,但今年糧價那麼便宜,咱們等於白乾了。”
“種了這麼多年田,身體底子越來越差,一家老小生病,連藥都吃不起。”
……
抱怨聲嗡嗡嗡,但趙東陽早就聽習慣了,反正聽了幾十年。
乖寶最近嗜睡,本來在內室睡懶覺,但忽然被這亂糟糟的聲音吵醒。
她側耳傾聽。
屋簷下,趙東陽拍打膝蓋,說:“難道外麵有比我家佃租更便宜的田嗎?你們怎麼不換田種?”
佃戶的嗓門變大:“哎喲,趙地主,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不是怕餓死,誰喜歡種地主的田?”
“外麵的田多,外麵的佃戶也多,咱們哪裡搶得過彆人?”
“咱們有這麼多年的老交情,我每次求神拜佛,都說保佑你女婿升官。”
“你也彆小氣,多多少少讓咱們沾些光。”
“我兒子連媳婦都娶不起,眼看著要打光棍,你說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