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王玉娥和趙東陽都愁得睡不著覺,輾轉反側,如同在被窩裡烙餅。
王玉娥唉聲歎氣,說:“幸好風年和居逸都有朝廷給的職田,否則咱們全家都等著喝西北風。”
本來,她和趙東陽仗著手裡有一百五十畝良田,每畝田每年收兩次稻子,他們便可以收兩次佃租,日子過得富足,接濟娘家,或者請幫工乾活,都毫無壓力。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啊,今天他們死裡逃生,出於感恩,對死者家眷承諾,一百年不收取佃租。另外,對受傷、還活著的佃戶,他們也承諾免除二十年佃租。
當時,做出這種承諾,憑的是良心。但此時此刻,腦子冷靜下來,越想越糾結。
往後二十年,那一百五十畝良田連一分佃租都收不到。
無法開源,就隻能節流。以後花錢時,王玉娥哪裡還敢大大方方?哪有大方的底氣?
做了多年地主婆,她終於再次體會到人窮誌短。
黑夜中,她的臉色黑如鍋底,十分憋屈。
旁邊的趙東陽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想來想去,都不好意思向孫女要錢,然後去街上吃喝玩樂……
“哎!以後這日子咋過?”
王玉娥接話:“至少還要等二十年,才能再次收租。”
“說話不能當放屁,就算咱們想反悔,佃戶也不會答應。”
趙東陽的大胖臉變成一副熊樣,說:“二十年,咱們肯定等得起。”
“當初,乖女和阿年成親那天,遇到歹徒打劫花轎。那次,咱們向救人的八個佃戶承諾免去十年佃租。後來,乖寶滿九歲,那十年之期不就滿了?”
“日子如流水,過得很快。”
“等乖寶肚子裡的小娃娃生出來,滿十九歲,那二十年之期也就圓滿了。”
他想方設法安慰自己,安慰王玉娥,避免直接被氣死。
王玉娥歎氣,偷偷流淚,說:“我怕這二十年坐吃山空。”
“自己賺錢,花錢爽快。如果靠宣宣和乖寶養我們,多花一個銅板都難受。”
趙東陽試探著問:“要不,我再去街上賣烤鴨賺錢?”
王玉娥啼笑皆非,用衣袖抹掉眼淚,吸一下鼻子,說:“那哪行?縣令夫人的爺爺當街賣烤鴨,居逸和乖寶多沒麵子。”
“何況,官僚家眷不是不許經商嗎?萬一傳到皇帝耳朵裡去,連累居逸和風年丟官,咱們哭都沒地兒哭。”
趙東陽悶悶不樂,隻能打消這個念頭,越想越頭痛。
——
李居逸也頭痛,因為五個地主聯手買凶刺殺他,目前隻抓住其中四個,還有一個白地主攜帶家眷逃出本地,暫時還在追捕中。
但是,嶽縣的官差要想跑去外地抓人,困難重重。
乖寶提建議:“以前,我爹爹遇到這種麻煩時,總是求助錦衣衛。”
李居逸點頭讚同,立馬動筆寫信,然後派官差快馬加鞭,去給京城的歐陽凱送信。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得益於嶽父唐風年與歐陽凱的良好關係,李居逸求助歐陽凱時,不必千方百計行賄,也不必擔心歐陽凱給冷眼。
乖寶的臉色有些蒼白,不像平時那樣紅潤,而且眉頭難以舒展。
李居逸抬起手,關心地觸摸她的額頭,說:“李大娘讓你安心養胎,不要擔憂。”
“追捕凶手之事,我會處理好。”
乖寶勉強露出微笑,有些苦澀,點一下頭,暗忖:以前,是我太高估自己,以為自己做幕後掌權者一定賽過正式官僚。但事實上,做官比下棋更複雜。
第二天上午,從王家村傳來噩耗,王老太死了。
很難說清,究竟是年老體衰,安祥去世的?還是由於前一天受到巨大驚嚇,嚇死的?
有些事,很難掰扯清楚。
王玉娥一收到消息,就哭得死去活來,幾乎站都站不穩。
王俏兒也傷心,陪王玉娥去王家村,給王老太守靈。
喪事辦得很熱鬨,李居逸還特意派人去大同府報喪。不過,由於路途遙遠,預計趙宣宣無法及時回來奔喪。
乖寶很自責,靠在床上,喝完安胎藥,淚眼婆娑,對李居逸說:“奶奶有點責怪我。”
“感覺這次是我捅了馬蜂窩,急於求成,貿然把地主和佃戶的紛爭擺到台麵上,主動乾預不公平之事,從而導致壞蛋狗急了跳牆,買凶刺殺,從而連累無辜的人死去。”
“是不是我做錯了?”
李居逸心疼,用指腹給她擦淚,輕輕歎氣,說:“為官,本身就應該讓世道變得更好,而不是向壞蛋妥協,或者縱容不公平之事,或者對苦難冷眼旁觀。”
“清圓,今天這種後果絕對不是你的錯。”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任何人都無法一手遮天。”
“何況,要想改變不公平的世道,肯定會遇到重重阻礙,這就像麵對敵人入侵時,士兵為了保家衛國,注定有所犧牲。”
麵對刺殺,麵對死亡,李居逸沒有貪生怕死。畢竟,當初他爹娘在遼東邊關遭遇戰亂時,他敢單槍匹馬跑去保護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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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隻是文官,也沒有太高深的武藝,但他的膽識不輸給武將。
乖寶撲到他懷裡,又哭又笑,感覺這個懷抱就像自己的避風港。
李居逸撫摸她的後背,互相依偎。
小夫妻倆同甘共苦。
——
七天後,王老太入土為安。
墓碑矗立在墳包前,與多年前死去的丈夫之墳緊緊挨在一起。
王玉安哭得眼睛通紅,腫得隻剩兩條縫。
跪著磕頭之後,他親手在墳前栽兩棵桑樹苗。眼淚和鼻涕流個不停,落在土裡,澆灌樹苗。
種好之後,他回過頭,眼看王玉娥還在哭,他勸道:“妹妹,娘走的時候,沒受苦,這是喜喪。”
“娘活著的時候,個個都知道她生的閨女好,靠閨女享福。”
“爹娘在天有靈,肯定會繼續保佑咱們。”
王俏兒和趙甘來一左一右,把地上的王玉娥扶起來。
王舅母和韋春喜都有傷在身,自顧不暇,都哭得稀裡嘩啦。
林中突然響起鳥叫聲,顯得陰森。
山風吹動樹枝,同時把枯黃的落葉吹得滾動,又揚起墳堆上的塵土,愈發顯得淒涼。
璞璞不懂事,忽然伸小手抓住山風吹來的白色茅草絮,不合時宜地笑嘻嘻。
丫鬟紅兒嚇一跳,連忙捂住他的小嘴巴,怕他搗亂。
璞璞不樂意被捂嘴,於是假哭,兩隻小手跟紅兒的左手較勁,身體扭來扭去。
紅兒一手抱他,一手捂他嘴巴,差點抱不穩,累得冒汗,暗忖:咱們全靠趙夫人關照,才有好日子過。如果在太夫人墳前笑嘻嘻,恐怕被趕出趙家。小祖宗,求求你,彆鬨騰……
眼看天色不早了,眾人互相扶持,下山去。
王玉娥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咬著牙,淚流滿麵。
對她而言,小時候家裡窮,父親又死得早,王老太、王玉安和她相依為命,不知吃了多少苦,又有多少苦中作樂?後來,她嫁給趙東陽,時來運轉,日子越過越好,但始終沒忘記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