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
樓蘭使臣們回到了專程用來接待使臣的官邸。
多努傷勢嚴重,樓蘭的大夫正在為他全力醫治。
墨奕冷冷地守在床前,問大夫道:“如何?”
大夫搖頭:“不好說,我儘力而為。”
墨奕明白多努凶多吉少了,他即使撿回一條命,這一身武功也再無法恢複如初。
不是身體上的限製,而是他的意誌力被那個少年擊垮了。
在二人決鬥的最後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多努眼底的恐懼。
這是他在少年的臉上不曾見到的。
不論少年有多狼狽,他始終不曾懼怕多努。
墨奕去見了樓蘭王妃,將多努的情況如實稟報給了她。
樓蘭王妃的神色沒有絲毫憂慮:“知道了。”
墨奕也並不擔心。
他們樓蘭的實力,絕不是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墨奕還想再稟報什麼,阿依慕蘭道:“你先退下,今晚不要打攪我。”
墨奕雖覺奇怪,仍是恭敬應下:“是。”
墨奕離開後,阿依慕蘭屏退了女使。
屋內隻剩她一人。
她喝著涼水,淡淡說道:“現身吧。”
辰龍自暗影中推開房門,緩步入內。
一雙犀利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阿依慕蘭。
阿依慕蘭並未看向他,便開口問道:“我如今該叫你什麼?商栩,還是樓蘭世子?”
“隨你。”
辰龍冷冷地說道。
他掃了眼空蕩蕩的屋子,問道,“你把人全支走了,不怕我殺了你?”
阿依慕蘭從容地說道:“殺了我,你便再也尋不回商家的兵書。”
辰龍道:“所以兵書在你手中。”
阿依慕蘭躊躇片刻:“讓我想想,中原人會怎麼說,兵書並不在我手裡,但我手裡有能寫出兵書的人。”
她說這番話時,終於朝辰龍投來了意味難辨的眼神。
辰龍瞳仁一縮,捏緊了雙拳。
能寫出商家兵書的人,莫非是——
阿依慕蘭收回視線:“不要輕舉妄動,商栩。”
“兒啊……快走……”
“娘……你怎麼了?”
“娘快不行了……你趕緊離開這裡……記住不要和任何人說你來過……”
“我不要……我不走!我要和娘在一起!”
“來不及了……你……你先藏在床底下……”
四歲的他被娘親塞進了床底。
他看見一雙精美的靴子走了進來,往上是皮革做的裙擺,再往上他看不見了。
然而他聽到了無比清冷悠遠的聲音,像是隔著河川,又像是九天瑞雪。
“你該上路了。”
女子說。
“沒想到,連你也來送我一程,這一切,是你乾的吧?你有沒有想過,他今日能為了彆人廢黜我,他日也能為了彆人拋棄你。”
“我和你不一樣,我的命運,從不會讓一個男人去掌控。”
“是嗎?可是你啊,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呢……阿依慕蘭。”
京城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辰龍在雨水中一遍遍忍受回憶的淩遲。
阿依慕蘭……阿依慕蘭……
阿依慕蘭!!!
“哥哥!”
孟芊芊的聲音喚醒了他。
辰龍抬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回到了都督府,雙手握著自己的重劍。
雨水停了。
地上一片狼藉。
卻不是被雨水衝刷的,是被他的劍氣毀了。
“我……”
他如夢初醒,扔了手中的劍,後怕地看向孟芊芊,“我可有傷到你?”
孟芊芊搖頭:“沒有。”
辰龍彎身,拾起地上的青龍劍,背對著孟芊芊,猩紅著眼眶說道:“我要出去一陣子,接下來可能不會現身,正好孟朗也要去國子監念書了。”
孟芊芊的眼底閃過一絲複雜:“哥哥,阿依慕蘭和你說了什麼?”
辰龍道:“兵書在她手裡,我會拿到兵書,再殺她。”
孟芊芊往前一步:“哥哥,我來殺。”
辰龍用帕子擦了劍,將長劍放回劍匣:“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跟爹娘,還有將軍府沒關係。”
孟芊芊眸光一動。
辰龍道:“我走了,你保重。”
孟芊芊欲言又止。
看來陸沅猜對了。
樓蘭元妃的死,與阿依慕蘭脫不了乾係。
辰龍剛出都督府,便與姬籬不期而遇。
姬籬搖了搖折扇,對辰龍道:“喲,無處可去了?要不要上我那兒借住一陣子?”
辰龍問道:“她讓你來的?”
姬籬嗤道:“不然呢?你又不是阿蛇,我會來接你?”
孟芊芊早預判到了一切,知道他想殺了阿依慕蘭,也知道他不想連累都督府。
如果他願意留下,她求之不得。
如果他要獨自離開,她也為他尋到了新的去處。
“你的公主府,多有不便。”
他拒絕。
姬籬翻了個白眼:“誰要帶你去公主府了?”
一刻鐘後,二人現身在了一個落滿灰塵的庭院,正是風水胡同裡屬於姬籬的那座宅子。
辰龍古怪地皺了皺眉:“你……讓我住這兒?”
姬籬被灰塵嗆到,咳嗽了幾聲,說道:“不然呢?你想住哪兒?”
辰龍道:“好歹來間像樣的客棧。”
姬籬炸毛:“喂!我一天隻掙五個銅板,上哪兒給你找客棧?你不要蹬鼻子上臉啊!”
“你走吧。”
辰龍不想與他廢話。
能忍受這隻雞的人,隻有巳蛇。
他不是巳蛇。
姬籬撣了撣袖口的灰塵:“走什麼走?這兒是我家!”
“你也住這兒?”
辰龍古怪地問。
姬籬指了指滿是灰塵的桌子:“說了這是我家,我不住這兒住哪兒?”
“你不當你的駙馬了?”
辰龍問。
姬籬啪的打開折扇:“當啊,一碼歸一碼,這不是兄弟有難,同為十二衛……”
辰龍頓了頓,一針見血地說道:“你被宛平公主攆出來了吧?”
姬籬:“……!!”
“你不要太過分,我警告你!公主愛本帥衛如命,會將本帥衛攆出府?明明是本帥衛自己要來陪你這個兄弟!”
他話音剛落,一輛公主府的馬車停在了門口。
姬籬唰的往外一指:“瞧!接我的人來了!”
車夫扔下一個包袱,和一個搓衣板,揚起馬鞭絕塵而去。
一整個尷尬住的姬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