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宋懷時,我要走了。”
上個周末,學校放了月假。
放學後向榆照例去了醫院。
剛到病房門口,她就聽到外婆和林阿姨在門口說話。
“俞峽這邊的醫療水平肯定沒有那邊好,小禾去那邊肯定會好一些啊。”這是林阿姨的聲音。
外婆有些猶豫“那邊啊……”
“阿姨您在擔心錢的事情還是什麼?去那邊的確花銷會比較大,但小禾的費用向家那個不是說會出嗎?他對不起小禾,就想拿這個買心安,我們就拿嘛,說到底還是小禾的病重要。”
外婆“不是,我是擔心小榆。去那邊的話我和老頭子都會過去,家裡沒有人照顧小榆了。”
“您二老都過去了,那讓小榆也跟著一起過去吧。你們都在那邊,我還可以照顧你們。”
……
向榆繞開她們走進病房。
向母躺在病床上,人瘦了一圈,有氣無力的。
見到向榆來,她乾瘦的臉上總算是露了點笑意“放假了啊?”
向榆揚起笑“嗯。”
“晚飯吃了嗎?”
向母跟她嘮了幾句家常,她都一一作答。
向母問“月考怎麼樣啊?”
向榆笑了下“挺好的,很穩定。”
見向榆笑著,向母也儘力扯著唇笑了笑“那就好,小榆啊,你想考什麼大學?”
向榆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了江大的名字,她想起從前與宋懷時的約定。
她靜了一會兒,道“我想考江大。”
向母道“那可不好考,不過我相信我的女兒。”她的目光看向天花板,“人是該往外麵走走,不要局限在一個城市,一輩子都被困在這兒。”
向榆呼吸一窒,她想到剛剛在走廊上聽到的對話。
病房裡很安靜,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其他兩張床的病人都出去做檢查了,整個房間內隻有她們母女二人。
“媽。”向榆突然喊道。
向母遲緩地轉了過來“怎麼了?”
向榆輕聲問“你想出去嗎?離開俞峽,去彆的城市。”
她喜歡俞峽這個城市,如果可以,她想在這裡待上一輩子。
但比起這個城市,她更希望母親能夠痊愈。
之前心理醫生也說過,以向母的狀態,換個生活環境心情或許會好一些。
所以,如果母親想要離開,她願意跟著母親一起離開。
病床上的向母突然笑了下“小榆。”
向榆眨了眨眼。
“我在這個城市待了數十年,每一年都在為彆人而活。以前是你父親,後來是你和妹妹。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渴望外麵的世界,想去大城市,去闖,去拚搏,但我最後還是選擇了安逸,留在俞峽與你父親組成一個家。
“可是我安逸嗎?生活裡的每一件事無一不在壓倒我,就算我每天起早貪黑地工作,儘心儘力地照顧身邊的人,生活依舊沒有善待我。
“我選擇了安逸,所以才留在俞峽。但現在我發現,好像我留在俞峽,生活也沒有如意。”
這是向榆第一次聽見母親跟她抱怨起生活的苦。
她這時候才切身感受到母親這麼多年的不易,以及母親深深隱忍的苦楚。
“如果可以,以後帶媽媽去彆的地方看看吧。”
向母回過頭,衝她笑了下“媽媽儘量堅持一下,好好活到我的小榆高考結束。”
向榆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趴在母親床前,肩膀微微顫抖,似乎想把最近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哭出來。
向母的手輕輕在向榆的背上拍著,一如既往的溫柔。
向榆主動跟外婆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外婆還有些驚訝,震驚之餘過後又滿是擔憂。
外婆皺著眉“小榆啊,你可得想清楚,轉學不是那麼好轉的,那邊的環境也跟俞峽不一樣,你現在高三,到時候跟不上咋辦?”
向榆說“可是我放不下媽媽。到那邊以後我想走讀,每天都可以陪陪媽媽。”
她也不知道母親能活多久,多陪伴一天總是好的。
她根本不想離開母親。
林阿姨雖然擔心向榆的學習,但也挺支持向榆跟著一塊兒過去的想法“小禾這情況,小榆多陪著也是好的。都在省內,教學上麵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小榆這孩子努力,到那邊肯定也能跟上。”
林阿姨說她在那邊可以幫忙,再加上向榆的成績不錯,去一個好的高中不是什麼問題。
外婆猶豫不決,最後看了眼病房才算是確定下來。
在外婆點頭的那一刻起,向榆就清楚,自己要離開了。
至於什麼時候回來,她也不知道。
但她其實也有點不舍,舍不得俞中的人和事。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
她總得離開。
聽到向榆麵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宋懷時心裡一咯噔。
他慌了。
宋懷時忙問“什麼?你要走了?你要去哪兒?”
向榆“可能過幾個星期吧,我要轉學了,去臨安那邊。”
“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要轉學了?”
向榆沒吭聲。
“你走了,我要怎麼辦?我要去哪裡找你?我怎樣才能找到你?”
宋懷時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眼睛直直地盯著向榆看。
“宋懷時。”向榆抬手按住宋懷時,讓他的手停止顫動。
她輕聲道“我很喜歡俞峽這座城市,以及這座城市裡的人和事。”
包括你。
宋懷時的呼吸像是被按了放慢鍵。
“你知道的,這個年紀,什麼承諾都不能當真。
“我前段時間情緒有些不太穩定,所以我先一步違背了我倆的約定。
“我不是一個勇敢並且主動的人,你知道的。這次離開,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我已經不敢再跟你做什麼約定了,我無法保證我是否能夠做到這個承諾。”
宋懷時啞著聲“向榆,我不逼你。但有件事情,我真的必須問清楚。”
向榆“你問。”
宋懷時問“我們還一起上江大嗎?”
意思不言而喻,他從來不舍得放下。
向榆笑著搖頭。
她永遠不敢邁出那一步,也不敢跟任何人做出承諾。
宋懷時做了這麼多,朝著她走了這麼多步,現在隻要她向前走一步,兩人也許就會有好的結局。
但向榆真的敢嗎?
她父親的背叛,真的還能讓她相信年少的感情嗎?
“宋懷時,你放下我吧。”
她不敢朝他邁一步,也始終擺脫不了父親出軌的陰影。
她已經不想再去麵對感情的事情了。
4
向榆轉學的事情是在兩周後才確定下來的。
那時候她已經辦好轉學手續,上完那天的課就可以離開了。
臨走時,程定利用最後一節課在班上開了班會,提起了這件事。
“向榆因為家裡的原因,之後就要轉學去臨安了,大家和向榆當了快兩年的同學,現在她要走了,大家一起祝她學業進步,前程似錦。”
“嘩嘩嘩!”
台下響起掌聲。
向榆迎著四麵八方看來的視線,溫暾地笑了笑。
她看向身旁的陸佳穗,陸佳穗沒有什麼反應,但臉上的神色不難看出是在生悶氣。
向榆想到早上她得知轉學手續辦下來後,就跟陸佳穗她們提了這件事,陸佳穗當場就有些生氣。
她怪向榆這麼大的事情不提前說,覺得向榆並沒有把她當作朋友。
這個氣生著生著,就生到現在還沒好。
想到這兒,向榆暗自歎了口氣,隨後伸手在桌下拉住陸佳穗的手。
她感覺到陸佳穗的手輕輕一顫,身子似乎也僵硬了不少。
陸佳穗沒抽開手,隻用餘光瞥了她一眼,就彆扭地看向彆處“乾什麼啊?”
向榆輕聲道歉“對不起啊,佳穗。”
陸佳穗還是臭著一張臉沒說話。
向榆“轉學這件事我不是有意要瞞著不告訴你的,我就是覺得這種事情沒到最終確定下來也不太好說,萬一發生什麼意外中途不轉學了,那大家不就白難過一場了嗎?轉學的確是因為我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情,得去臨安那邊。到那邊以後,我也會記得跟你聯絡的。”
陸佳穗扯了扯嘴角,嘟囔“好吧,我也不是因為你不跟我說轉學的原因,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事情。我就是覺得,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是應該告知這些大事的。”
向榆彎著唇笑了下“好,以後我會記住的。”
陸佳穗頓時露出笑容,回頭衝向榆揚起笑。
但笑著笑著,她的眼眶慢慢變紅,揚著的嘴角也耷拉下去。
向榆問“怎麼啦?怎麼又不高興了?”
陸佳穗哽咽著“小榆,我舍不得你。”
向榆心裡一震,見這場景眼睛也忍不住跟著發澀。
她佯裝鎮定,拍著陸佳穗的背回過身“好啦,該聽課了,不然一會兒該被程老點名了。”
陸佳穗點點頭。
向榆輕聲笑了下“佳穗,這是最後一堂和你還有薑韻一起上的課了。”
陸佳穗剛剛止住的眼淚瞬間又嘩啦啦掉了下來,一顆顆“金豆子”砸在桌麵上,她努力壓抑著哭聲,隱藏在班上喧鬨的氛圍當中。
向榆緊緊拉著她的手,手掌間已經沁出細汗,但仍不舍得鬆開。
最後一堂課,她們握著手直到下課。
下課後,陸佳穗跟薑韻陪著向榆一起回了寢室收拾東西。
三個人收拾那麼一點東西其實很快,而且棉被那些在中午的時候已經被向榆的家裡人拿了回去,現在留下的隻有一些生活用品。
“小榆。”
向榆抬起頭,看見薑韻拿著一瓶洗衣液從陽台走了進來“洗衣液你還要嗎?”
陸佳穗站得近,先一步接過,拿著洗衣液掂了掂“好像沒剩多少了,也挺難帶的,要不扔了吧?”
向榆笑著搖搖頭,朝著陸佳穗伸出手“給我吧。”
這個洗衣液是從前她和宋懷時一起選的味道。
這個牌子裡這個味道的洗衣液現在已經停產了,之前她想買幾瓶囤著的時候就找不到了。
就跟他們一樣,過去的都過去了。
對於向榆這怪異的舉動,陸佳穗跟薑韻沒想太多,把洗衣液遞給向榆後就去收拾彆的東西了。
向榆東西不多,收拾完隻有一個行李箱。
陸佳穗先一步把她的行李箱拉了出去,向榆最後回頭看了眼這個寢室,然後取下鑰匙放在寢室的桌子上,轉身離開。
等三人拖著行李箱到校門口時,居然看到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徐宣林和程淮。
薑韻快步走了過去“你怎麼來了?”
程淮笑道“徐宣林要來,我想著你肯定也在這兒,就跟著過來了。”
他轉頭看向向榆“一路順風啊,向榆。”
向榆點點頭“謝謝。”
她跟程淮交情不深,基本隻有點頭之交。
在門口等人的時候,薑韻拉著程淮在旁邊說話,陸佳穗也跟著他們閒聊。
徐宣林趁機湊到向榆身邊“你不夠朋友啊向榆,要轉學了都不跟我提一下。”
向榆朝他笑了笑“這又不是什麼大事。”
“要走了還不算大事啊?”徐宣林白了她一眼,“聽程淮說,你要去臨安?”
向榆點點頭。
“那離得倒不遠,平時放假了我還可以過去找你。”
向榆哭笑不得“你來臨安找我乾什麼?”
“我找你還需要理由?”徐宣林一臉無所謂,“我吧,就是擔心你在那邊又被人欺負了然後一聲不吭,所以我隻能隨時過去考察一下情況,看看你會不會被欺負。”
向榆笑了兩聲,沒作答。
突然,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視線越過徐宣林往教學樓的方向看了過去。
徐宣林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笑著逗趣“彆看啦,宋懷時沒來,他請假了。”
向榆收回視線笑了笑,臉上也沒浮現什麼情緒。
宋懷時大概是不知道向榆今天要走,所以兩人也見不到最後一麵了。
兩人一同麵對著校門外靜默了許久,就在向榆準備開口說點什麼的時候,徐宣林先一步喊了聲她的名字“向榆。”
向榆側頭看了徐宣林一眼,徐宣林依舊盯著校門口沒看她。
他說“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
恰巧,門口有輛轎車堪堪停住,向榆認出那是林阿姨的車子。
她沒急著往前走,而是靜靜地盯著車子,然後對徐宣林說“我也是,我也希望你能好。”
“小榆,那是不是你家裡人的車子?”耳邊傳來陸佳穗的聲音。
向榆應了聲,拖著行李箱準備往前走。
突然,一隻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向榆回過頭,看到徐宣林紅著一雙眼,笑著說“路上小心,一路平安啊向榆。”
向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笑著點點頭。
謝謝你啊,徐宣林。
向榆上了後座,車子開動。
她側頭看了眼窗外,陸佳穗他們都站在校門口還沒走,薑韻還一直朝車子揮手。
向榆沒降下車窗,收回視線便不再往那邊看。
“小榆在學校有這麼多朋友啊。”林阿姨打著方向盤在前麵調笑。
向榆笑著點點頭。
林阿姨笑著說“看來小榆很受歡迎。”
向榆輕笑著歎了口氣,低聲道“沒有。”
她隻有這麼幾個朋友。
一路上林阿姨都在跟向榆說著話,讓她去了臨安以後安心學習,平時有空就多陪陪媽媽。
林阿姨是向母的發小,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關係一直很好。
她嫁到臨安也就定居在那邊,這次來俞峽看向母也是專門請假回來的。
林阿姨一直陪伴在向母身邊。因為向榆外婆家隻有向母一個孩子,醫院裡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向榆的外公外婆弄不明白,都是林阿姨弄的,她對向榆也像是對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
車子開到小區門口時,林阿姨突然說“小榆啊,你在臨安那邊的轉學手續都已經辦妥了。在臨大附中,跟小池一個班,平時讓小池照顧照顧你。”
蕭池是林阿姨的兒子,因為一個在臨安一個在俞峽,所以雖然兩人的媽媽關係很好,但向榆也隻見過他幾次。
向榆乖巧地點點頭。
車子開進小區,即將開到家樓下時,她在那兒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瞬間愣住了,眼裡也隻剩下少年孤寂的身影。
她一推開車門,宋懷時的視線就看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最後是向榆先有反應,她幾步走了過去,站在宋懷時麵前。
因為身高差,向榆隻能抬著眼“你怎麼在這兒?”
宋懷時低下頭“等你。”
林阿姨從身後走了過來“怎麼啦小榆,是同學嗎?”
向榆點點頭。
宋懷時也跟著打招呼“阿姨你好,我是向榆的同學宋懷時。”
林阿姨笑著點頭“同學真好啊,一個個都來送你了。”
她拖了拖行李箱“那行,你們聊,我先上去了。”
等林阿姨走後,宋懷時先一步說“中午聽程淮說了你今天要走,所以就回了趟家,然後來這裡找你了。”
向榆有點蒙,直到宋懷時遞過來一個東西。
她低頭一看,是一塊金牌。
是高二時宋懷時參加跳遠項目拿的金牌,當時這塊金牌還掛在她的脖頸過。
向榆第一時間沒接話,而是問“你給我這個乾什麼?”
宋懷時垂著眼“知道你要走,我回家把它找了出來,這個當作送行禮物。”
他低聲道“祝你平安,向榆。”
向榆從他手中接過金牌,動作緩慢。
送金牌的意義不言而喻。
這是兩人的一個羈絆。
宋懷時送完金牌就沒話了,向榆知道他還得趕回學校,也沒打算多說些什麼話,兩人現在的關係也沒有當初那麼親密。
向榆輕笑了下“你快回去吧。”
宋懷時問“你什麼時候走?”
“明天。”
宋懷時點點頭,抬手屈著手指輕輕觸碰了下向榆的臉頰“那好,向榆,記住我說的話。”
一定要平平安安。
說完,宋懷時率先轉身離開。
向榆盯著他離開的背影,也沒有急著上樓。
似乎是有感應,宋懷時在走到拐角處時,微微側身回頭看向向榆,然後,他抬起手衝向榆揮了揮。
雖然隔得很遠,但向榆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臉上肯定掛著笑容。
宋懷時收回手,身子走過拐角,直至消失。
就那麼一瞬間,向榆的眼淚奪眶而出,淚珠無聲地滑過她的臉頰,然後滴在衣領上滲進去,消失不見。
向榆回到家,林阿姨正在跟外婆叮囑什麼,見到向榆回來了,她露出笑“聊完啦?”
向榆點點頭。
“小榆跟那男孩子什麼關係呀?看著有點不一樣哦!”林阿姨揶揄道。
向榆幾乎是一瞬間紅了臉“沒有。”
林阿姨見好就收“行啦,我不說了。”
她轉頭跟外婆說“阿姨,那你們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來接你們啊。”
外婆笑著點頭“小意啊,麻煩你了。”
林阿姨“這有什麼好麻煩的,您好好休息啊。”
她轉頭跟向榆說“小榆照顧好外婆啊。”
向榆應了聲。
林阿姨又說了幾句話才離開。
等林阿姨走後,外婆突然問“剛剛你林姨說的什麼男孩子?我們小榆有喜歡的人了?”
向榆笑著打哈哈“林阿姨她開玩笑呢,那是我的……”
最後一句話,向榆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心裡躊躇著該怎麼形容她與宋懷時的關係。
最後,她隻是笑了下“我的同學罷了。”
5
到了臨安,一家人住進了新租的房子裡。
這個房子有七十平方米,在林阿姨家旁邊,主要是方便兩家走動。
向榆跟著外婆到新房子裡簡單收拾了下,就一起去林阿姨那兒吃飯了。
林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當接風宴,向榆到的時候,整個房子都已經飄滿飯菜的香味了。
“來了呀,隨便坐,當自己家哦。”林阿姨忙著出來招呼兩句又鑽回廚房。
向榆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茶幾上擺了滿滿一桌子的零食,電視機也已經被人貼心地調到最近熱播的電視劇。
向榆視線轉了轉,看到電視機櫃上擺放的幾張照片。
有全家福,也有林阿姨和她老公的照片。
每一張照片裡林阿姨都笑得很開心,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
細想也是,林阿姨明明是跟媽媽一樣的年紀,臉上的細紋都沒有幾條。
當年林阿姨選擇來到臨安,在大城市打拚,然後在這兒遇到了她的丈夫,兩人從戀愛到結婚,一路都是順風順水。
哪怕到現在,他們結婚也有十幾載,但林阿姨和她的先生還是生活得很幸福。
而媽媽呢?她和林阿姨就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
向榆突然想到,如果當時媽媽沒有遇到爸爸,她也選擇跟林阿姨一樣往外闖,那她現在也不會有那麼多遺憾了吧。
林阿姨的家庭就跟宋懷時家一樣美滿,都是她最羨慕的。
午飯時間,林阿姨的先生蕭成匆匆從公司趕了回來。
他把公文包一放,先是跟向榆他們打了個招呼,就趕到廚房裡去幫林阿姨的忙。
然後林阿姨解下圍裙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坐到沙發這邊陪他們聊天。
聊到一半,林阿姨突然道“哎呀,我忘記了。”
向榆一愣,就見林阿姨扯著嗓子衝廚房喊“小池昨天晚上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大半夜回來的,現在大概在房間睡覺。”蕭成應道。
林阿姨拍了拍向榆的手“小榆你先看著電視,阿姨上去把我兒子喊下來。”
向榆點點頭。
林阿姨上了樓後,沒幾分鐘又下了樓,抱怨蕭池睡得跟死豬一樣,怎麼都喊不醒。
外婆笑著道“孩子要睡就讓他睡吧。”
林阿姨點頭稱是。
一直到開飯,林阿姨的兒子蕭池才下樓。
少年穿著白衛衣和家居褲,懶洋洋地走下樓到餐桌前,全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蕭池眼皮一抬,率先看到向榆的外婆和外公,不等林阿姨開口,他就先一步打了招呼“爺爺奶奶好。”
外婆笑著抓著他的手拍了拍“好孩子。”
蕭池笑著應聲,手也沒抽回來。
林阿姨似乎對他的舉動很滿意,連帶著對他睡懶覺的怨氣都少了許多。她拍了拍向榆的背“來,小池,這位還認識不?”
蕭池盯著向榆看了一會兒,隨後嘴角一彎,吊兒郎當地笑著“向榆?”
向榆跟著點點頭。
她有點驚訝,沒想到隻有過幾麵之緣的蕭池還記得她。
林阿姨也滿意地點點頭“得虧你還記得,你們都這麼多年沒見麵了。”
蕭池笑道“你兒子記憶力好。”
“貧嘴。”林阿姨笑罵了一句,繼而又道,“向榆因為許阿姨的事情轉學到這邊來了,媽把她弄到你們班了,平時你多照顧照顧她。”
“知道啦。”蕭池懶懶地應了聲。
“行了,那咱們吃飯吧。”
隔天,向榆去了附中報到,在附中開始了新的生活。
隻是偶爾,她還是會收到有關於宋懷時的消息,或是想到宋懷時。
“向榆,”蕭池往她桌上丟了個快遞,“我看門衛那兒有你的快遞,順路就給你拿回來了。”
向榆一愣。
快遞?什麼快遞?她最近買過東西嗎?
等她拆開快遞後,才發現這個快遞是誰寄的。
袋子裡是一條圍巾,圍巾中還夾著一張字條,方方正正地疊著,是他們當初傳遞書信的疊法。
字條上寫著降溫了,注意保暖,彆感冒了。
沒有署名,但向榆知道這條圍巾是誰寄的。
除了宋懷時,還有誰會疊當時兩個人傳字條的疊法呢?
此後每隔一段時間,宋懷時都會往向榆這兒寄點東西。
什麼雜七雜八的都有,圍巾手套、糖果零食,還有一些數學筆記。
這些東西都沒有署名,但無一例外都來自那個在俞峽的人。
新年,向榆跟外公外婆去醫院陪完母親後,就回到出租房。
外公外婆是老人家,他們這個年紀已經不習慣守歲了,跟向榆看了一會兒春晚後就回房間睡覺了。
向榆一個人待在空蕩的房間裡,顯得孤獨。
“丁零零!”身側的手機突然響起。
向榆一愣,拿起手機。
是向暮打來的電話。
向榆抿了抿唇,摁下接聽鍵。
“姐姐!”電話一通,那邊就傳來了向暮活潑的聲音。
向榆彎著唇笑了下“怎麼啦?”
“什麼怎麼了!過年了當然是打電話跟你說新年快樂呀!”
聞言,向榆忍不住笑了兩聲“好,新年快樂。”
向母和向父離婚後,向榆姐妹倆一個歸向母一個歸向父。
向榆因為母親治病來了臨安,而向暮跟著父親去了他那邊,姐妹倆上一次見麵還是在臨走之際。
向暮嘰嘰喳喳地跟向榆聊了一會兒,一會兒問媽媽怎麼樣,一會兒又說自己在新學校交到了好朋友。
向榆一直認真地聽著她的碎碎念,嘴角含著笑意。
突然,電話那頭的向暮聲音變得哽咽“姐姐……”
向榆一下慌了起來,她直起身子衝著電話那頭問道“怎麼了,暮暮?發生什麼事情了?”
“姐姐,我想回家。”
心裡最柔軟的那一處地方被狠狠擊中,向榆拿著電話,嚅動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緩了一會兒,她才放柔聲音問道“怎麼啦?是在那邊生活得不開心嗎?”
向暮哭著“不是,我就是想回家。”
向榆的眼眶紅了,但她還得強撐著笑,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爸爸那裡也是你的家啊。”
“這裡不是我的家,”向暮的哭腔通過聽筒傳了過來,“這裡是他和彆人的家。”
向榆喉嚨一緊,說不出話來。
她的妹妹本該生活得很幸福,會在媽媽和姐姐的陪伴下好好成長。
但這個年紀的她們又能做什麼呢?
她隻能不停地安慰自己的妹妹,嘴上說著很多話,卻起不到一點作用,最後隻能恨自己無能為力。
向榆安慰了向暮幾句,承諾自己以後會來接她的。
“姐姐,可是我現在就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聞言,向榆嘲諷地笑了一下。
怎麼生活?外婆外公年歲已大,照顧生病的媽媽都已經很吃力了,現在全家還有誰能夠騰出精力照顧向暮呢?
她現在高三,每天走讀,晚自習上到九點半才回家,第二天早上六點出門。她想把妹妹接過來一起生活,但顯然也不可能,她照顧不了向暮。
向榆隻能拒絕“暮暮,你好好聽話,等姐姐高考完,我帶你回來跟媽媽過暑假。”
掛了向暮的電話後,向榆身子後仰,靠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發愣。
電視機裡放著春晚的小品,耳邊也有幾聲鞭炮聲響起,僅有的年味都在提醒她今天是除夕。
“啪嗒!”突然,她聽到窗邊響起石頭砸玻璃的聲音。
大概是某個頑皮的小孩。
她踩上拖鞋走過去查看,推開窗戶,窗下空無一人。
向榆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幻聽了,剛準備合上窗戶,她看到自己眼前出現一束光,隨後,那束光在空中炸裂,形成煙花。
向榆愣愣地盯著天空中的煙花。
它不斷在空中變幻著顏色,一朵又一朵地綻放。
直到最後一朵煙花在空中綻放,宣告了這場煙花秀的結束。
向榆垂了垂眼,收回視線後關上窗。
臨安的城裡是禁鞭的,除非市裡統一放,否則放煙花被抓到是要被罰款的。所以一直到除夕夜這天也隻有零星幾朵煙花從四處綻放。
但難得,現下有一朵煙花在她眼前綻放,讓她看了一場煙花秀。
她不知道是沾了誰的光。
但是看到這場煙花秀,向榆突然想到了去年過年時宋懷時為她放的那一場煙花。
那是最驚豔,也是最令她難忘的煙花秀。
回到沙發上,向榆打開手機登錄社交軟件,在上麵發布了一條動態——
今年看到煙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