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這種疑問翟澤繼續審視社稷祠,社稷祠北牆上蠶紙黃帙的赤穀村先祖畫像,五縷鶴須,貌可仙人,其下是一列列排位高低錯落,朱木金漆寫著“顯考某公褘某某”“顯妣某氏褘某某”牌位,堂正中立著一形製古樸,雙耳三足的琉璃圓鼎。
琉璃半透且血跡模糊,看的不甚通透,隻能隱隱約約看到裡麵有個長形柔軟的生物在裡麵緩緩蠕動,傳蕩出粘液相互摩擦以及肉足刮在琉璃玉石上的聲響。
翟澤察覺到身旁的林辜月嬌軀的微微顫抖,翟澤輕拍著林辜月的柔荑,輕聲安慰“沒事的,彆害怕,就是一些窮鄉僻壤的陳規陋習。”
林辜月抿緊了嘴,點了點頭。
兩人學著眾人跪在雲石地磚上,巫祝晦澀不明的頌詞在頭頂回響,夾雜著不時響起的木鐸聲,早有緋紅長袍的巫祝手捧著瓷碗一一來到村民前,刺破指肚,滴血入碗。
彙集而來的半碗血液傾入琉璃玉鼎中,細如餌線釣蒼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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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厚重的烏雲綴上銀邊,顯示著一場驟雨將至,翟澤林辜月也就如這懷雨的烏雲般心情沉重地回到陸襄家,洗漱入眠。
第四幕·穀魂祭
天地間仿佛有神靈揮動如椽大筆,翟澤視線所到處,墨塗一般窅暗,隻是純粹的黑,並無黑夜中如汙穢樣的斑駁黛青,在這樣的空間中,無上無下,無左無右。人就像出生在混沌中的盤古,隻想抓把斧頭把這黑暗劈碎,放些光明進來。
翟澤發瘋似地向前奔跑,是不是往前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往左,可能是往右,甚至可能他一直在原地踏步,終於,不知奔跑了多久,時間在黑暗中成了模糊不清的概念。
他眼前無邊黑暗中顯有一道殘破,罅隙如同蛋殼破開的一條裂縫,露出初陽般的自然光芒。
驟然,耳邊響起空寂回蕩的足音,在翟澤還未來得及反應前,細碎急切的腳步聲雜遝成暴雨傾盆的訇然巨響,密密匝匝如大錘敲打著脆弱細薄蟬翼般的耳膜。
翟澤驀然回首,猛地一麵色慘白像是泡足了福爾馬林的死肉呈現眼前,雖然麵部因驚懼而猙獰扭曲,慘白僵硬失之昔日的柔美線條豐額胭紅,但翟澤還是認出是林辜月的臉。
林辜月猛然睜開雙眸,眼白裡血絲如同蛇遊密布,瞳孔滯呆無了神采,嘴唇掙紮著裂開出聲“翟澤,救我!!”
語聲淒慘絕望。
言罷,翟澤未應答間,千萬條骨節分明的雪白藤條觸手將林辜月陡然拉回無邊的黑暗中。
“辜月!!”
翟澤大喊著從床上彈起半坐,麵上滿是汗澤,襯衫早被濡濕透出肉色,翟澤茫然著長舒一口氣,原來是夢,可能是因為認床,再加之白日裡困於莽野精疲力儘,又經曆了那種詭異的祭祀儀軌,最後那個觸手可能是懸念思索社稷神而導致夜有所夢。
外麵天色灰青,大概淩晨45點的樣子,夏日天光亮的早,正想叫林辜月起床,卻發現身邊空空如也,體香不縈,床褥也是冰涼,顯然不在許久,翟澤麵色頓時淒慌,手腳也偏癱似著戰栗爬出屋外,叫喊著林辜月的名字。
陸襄急急自堂屋前奔來,手中方自綽著修剪花枝的短剪,扶起委頓及地的翟澤箕坐靠牆,切切詢問“翟澤,你怎麼?林辜月是出什麼事了嗎?”
翟澤仿若攀了根救命稻草,緊緊握著陸襄的臂膀,生怕下一瞬間他消失在空氣中,“陸叔,辜月不見了,昨晚很久就不見了,她睡的地方·····我剛才做了個噩夢,辜月···她好像,好像·····”
翟澤語調混淆不清,越說越急促,哭腔幾乎成泣。
陸襄止住他的話頭,“就是你小女朋友不見了,對吧。”
翟澤木然地點了點頭。
薄紗小雨開始迷蒙,兩人披蓑戴笠走出院門時,正巧碰上一行人,浩浩湯湯從門前走過,前行紙燈籠,後引黃幡幢,緋紅桃花紙燈籠後跟著遊魂似步履停停拜拜的巫祝,再其後就是村長,神色虔誠,麵容不陰不陽,身旁的是如老白猿的沙成性,手持木鐸不時敲響,嘴中高呼著“林···辜···月··。”暗和著某種古韻聲調,綿長洪亮。
“沙叔····,你是在幫··幫我找辜月嗎?”翟澤似乎預感到了什麼血腥的事實,可脆弱的神情再難經受不知輕重的摧折,用著一戳也自破的謊言保護著自己。
可沙成性的話語,殘忍如同砍向砧板上的魚肉,將翟澤推向無底的深淵。
“不是哦,我是在喊我家稻田新寄宿的穀魂,進行撫慰她的穀魂祭呢。”
說完,話語言儘後是狼犬般的喘息,像是是欲壑儘填的滿足,亦是困局解脫後的得意。
翟澤怪叫一聲,聲調淒絕,想到了什麼,撕掉礙足滯身的蓑衣鬥笠,撥開人群,在漸漸粗長的雨幕中向著村外狂奔不息。
腦海中閃念不斷,回憶的碎片接連浮現。
“你們不能吃赤玉穀,快點離開~~~~~~~”
“好說,好說,不過天色已經晚了,不如~~~~~~~”
“記住,等下無論如何不可吃那赤玉穀做的米飯,直推說自己~~~~~~~”
“沙成性,因為沒能交足赤玉穀公糧,故而~~~~~~~”
“你們進村時,應該有看到一塊害了蟲病~~~~~~”
“赤玉穀失去了寄宿其中~~~~~~”
“小子,我現在沒有時間與你玩笑,你倆既已吃了赤玉穀飯,那麼要想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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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塊灰敗的稻田禾穀在霏雨細風中,漾漾如春池和鬆濤,翟澤涉過禾浪,拔儘了不知多少泥足,到得了稻田的中央位置,手足以一種痙攣般動作瘋狂地挖開濕稠的田泥,倒拔稻蔟,渾不管鋒利稻禾外緣割破手掌。
泥漿四溢間,田泥被犁開似地外翻蜷曲,一具身材纖秀,膚雪貌妍的女屍顯現在汙濁的泥水中,女屍的身下躺臥著水蛭似的扭曲生物,幽青色的粘液淋漓,骨節般的腹足遊弋在那具完美胴體上,抽取著新鮮的血液,滋潤著稻禾的根莖。
如同某種邪惡的圖騰,一場血猩的獻祭。
眼前的一切徹底撕碎了翟澤脆弱的神經,跪伏在泥漿中,喉嚨咯咯地發不出任何人類已發明的語言的任何字符,神色陷入譫妄,麵上的肌肉扭曲不定,最後定在了一片無任何情緒的表情上,像是粗劣匠工鑿出的石刻。
翟澤僵化的軀身撲伏倒在在泥水中,雜屑,汙水,田蟲紛紛進入口鼻,思緒再無任何的泛起。
“陸襄,你家稻田的穀魂也快消散了吧,這個給你吧,我不貪。”
陸襄久久無語,終是半聲歎息“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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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妍,看,下麵有個村落,我們可以去問問路。“
七月的蟬鳴再次如約的躁響,於是鳴叫也就成為了它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