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個雪人這麼熟悉?練英雄想著,仿佛有個遙遠的記憶被緩緩開啟哦,是了,這是我七歲生日前一晚,和爸爸一起堆的雪人。父子兩人堆了足足一個小時,媽媽還罵爸爸來著,罵得可凶了。
“練長青!你這麼大個人怎麼都不知好歹,天氣這麼冷,帶著兒子在雪地上瘋!要是英雄感冒了,我可不放過你!”媽媽越罵越來氣,彎腰抓起一團雪就砸了過來,準準地砸在了爸爸額頭上。
爸爸張開嘴,吃了一口沿著臉頰滑下來的雪花,嘻嘻哈哈地說“知錯了,知錯了。你快來看,咱們堆的雪人像誰?”
小練英雄趕緊去拉媽媽過來看雪人。
媽媽不情不願地走過來,借著門楣上昏黃的燈光一看,這雪人頭上裹著一條呢絨的圍巾呢,可不是戀愛時這死鬼送給自己的圍巾嗎?
再往下一看,這雪人明顯是女的呀,連胸前的鼓起都堆得那麼高那麼結實,活脫脫就是把自己當模特了……
“練長青!”媽媽的臉凍得紅撲撲的,氣得大罵“哪有和兒子這樣堆雪人的!你是不是個勺子喲!你是不是個勺子!”
爸爸哈哈大笑,把雪球往媽媽身上扔,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連著幾個都扔在了左閃右躲的媽媽胸口。
在爸爸麵前,媽媽可不是個吃虧的主,當然馬上還擊,還叫道“娃兒!快來幫娘!打倒你爹這個小鬼子!”
微微泛白的月光下,一家三口的笑聲如遙遠的泉水流淌過溪澗,叮叮咚咚……
練英雄不覺眼角泛起了水花。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就像天上的一個紙鳶,正踩著涼風,掛在天上,俯視著那個踢著雪地的小男孩。
這是一個夢嗎?
為什麼我會站在上帝視角來看著兒時的自己?
突然,一個男人借著積雪的掩護,貓著腰偷偷摸摸地來到小男孩身後,一聲大吼就把男孩舉了起來。
男孩也不驚慌,因為他其實早就發現男人的把戲了,隻是男人喜歡這樣玩,自己就配合他一下,讓他開心開心。
父子倆打鬨了一會,都躺在了雪地上喘著氣。
小男孩忽然不笑了,小嘴又撅了起來。
“怎麼了,小英雄。”男人裝傻問道“難道今天我忘記什麼了嗎?”
“爹!今天是我的生日!說好的生日禮物呢?”男孩生氣地問。
“呃,我們昨晚不是堆了雪人,打了雪仗嗎?那個雪人就是爹給你送的生日禮物哦!”男人皺著眉頭說。
“才不要!”男孩眼睛一紅,從嗓子裡發出了哭音。
“哈哈哈!逗你玩呢!”男人從棉襖左兜掏出了一樣東西,緊握成拳“不許哭!我家兒子長大了可是要做打鬼子的大英雄的,哭鼻子算什麼回事?!”
男孩馬上轉哀為笑,用一對凍得紅通通的小手去掰男人的大手。可是男人故意使壞,把拳頭握得緊緊的,小男孩掰開男人的大拇指,正去掰食指呢,大拇指又握上了。
可是男孩沒有沮喪,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徒勞無功地掰著。
“叫聲爹!”
“爹!!”
“沒聽到!”
“爹!爹爹爹爹爹!”
男人猛然張開五指,隻見掌心上躺著一隻打磨得閃閃發亮的木陀螺。
小男孩歡呼一聲,一把奪過陀螺。
小男孩想就著雪地玩起來,男人在一旁一臉寵溺地看著男孩忙活。
雪地上怎麼玩陀螺啊,轉不起來的。
“孩子他娘,來一勺水啊!”男人仰著脖子朝屋子叫道。
很快地,一個女人抓著一個水瓢從屋裡走了出來。
男人用力踩平了一塊雪地,接過水瓢喝了一口,鼓起腮幫用力噴在了上麵,沒過一會,一塊冰麵就出現在男孩麵前。
男孩又蹦又跳,把陀螺用拇指中指一擰,甩在冰麵上,陀螺就在光滑的冰麵上滴溜溜地轉了起來。
男孩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
練英雄滿臉淚水。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麵容這麼清晰的爸爸了。
清晰得不像做夢。
下方的男人,連每一條眉毛都看得清,連嘴唇凍得乾裂的裂紋都看得清。
……
忽然光線一暗,練英雄發現自己站在了祠堂的大院上空。
院子裡熙熙攘攘地或站或坐著好些人。
爺爺坐在簡陋的板凳上抽著煙。
母親盤坐在院子堅硬的地板上,一言不發,淚水滿麵。
她旁邊的地上鋪著一張席子,席子上躺著一個男人。
他一動不動,臉色像櫻桃一樣紅。
他的每一條眉毛都看得清,連微微睜著、合不上的淺褐色眼珠都看得清。
忽然,圍著席子外一圈圈的人群被粗暴地推開,一個穿著校服的男生衝到席子前,噗通一聲跪在地板上,慘叫了一聲。
震得祠堂的瓦片瑟瑟發響。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