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鄉縣城在崇山之中,一路上可見分散在山林中的小村落,斷壁殘垣,荒無人煙。
進鄉的路塌方了,交通部門在緊急搶修,許沁他們的車隊繞了遠路過去,到達鄉中心時已是黃昏。
許沁記憶裡那個淳樸安靜的小鎮再也不複存在。
整個鎮子如同末日降臨後的一處巨大垃圾場,幾乎沒有一棟樓房一間商鋪完好無損,冬日的夕陽籠罩在廢墟之上,死寂蒼茫。
鄉民們衣衫襤褸。
有的身沾血跡,呆坐在自己門口;有的在廢墟之上翻動著,以求找回一星半點尚未毀掉的財物;有的失去了親人,掩麵哭泣,有的嚎啕大哭;還有的躺在路上一動不動,已是屍體。
十秒之間,一座城,毀於一旦。
車行進不過五百米,許沁看到一片橙色,是消防員的救援服。一隊消防員在塌掉的超市廢墟上作業,身著迷彩服的軍人們也在幫忙。
“慢點,慢點!”
“抬那邊抬那邊!”
“那邊撬起來,拉這邊!”
“小心彆壓到他腿!”
似乎有人被救了出來,
“底下還有人!”
離得太遠,許沁眯著眼睛分辨了好一會兒,不是宋焰的隊伍。
越往裡走,人越來越多。
一隊炮兵連的士兵在給災民分放第一批空中拋灑下來的物資;另一隊解放軍在學校操場上搭建臨時安置房;又一波武警隊伍在四處維護秩序,引導災民往空曠的安全地聚集;更多的軍人分散在各處,尋找呼救聲,幫助災民在各自倒塌的家中找幸存者。
此時,小城的另一端,宋焰在塌掉的醫院上挖人,幸存的鎮民在一旁幫忙。誰都搶著救援的黃金時間,都不敢有半秒鬆懈。
不能上起重機和推土機,宋焰便下令大夥兒徒手抬,用肩扛;十幾人站一排,磚塊水泥一塊塊接力往外遞。很快,表層廢墟被他們清理完畢,短短一個小時內陸陸續續挖出七個傷者。
但越往下鋼筋水泥塊兒越大,架構承重越複雜,人也埋得越深。
救援速度開始放緩。
廢墟下不斷傳出哭聲“救救我。救救我。”有的能看見蹤影,有的深埋其中。
宋焰一頭的汗與塵,啞著嗓音回喊“不會丟下你們!”
“彆怕,我們不會走!”
“保存體力,千萬彆睡著!”
警犬小孟找到最近的一處幸存者,搖著尾巴嗷嗷大叫。
那是一個小夥子,和一堆碎石一起卡在水泥預製板下的縫隙裡,水泥板另一頭被一堵巨大的牆體壓著,牆體上還有一大堆石塊。
宋焰帶人研究解決方案時,地底下的小夥子害怕地哭起來“是不是救不了我了?你們千萬彆走,求求你們。”
“不會走,一定救你。”宋焰擰開一瓶水,從廢墟口遞進去,“彆哭,先喝點水。”說完,用手抹了抹小夥子臉上的灰塵。
那牆體太大太沉,搬不開推不動。
沒辦法,宋焰叫上幾個隊員,先挖開廢墟,大家跳下坑裡,一起頂住那塊水泥預製板,再叫上邊的隊員拿錘子砸碎牆體。
錘子一下下地砸,宋焰楊馳小葛肖飛四人死死扛著那水泥板,不讓它垮下去砸碎幸存者。
上邊人力氣有所保留,下不去手。
宋焰忍無可忍“江毅你他媽沒吃飯?!這裡頭還有多少人等著?”
江毅等人隻得下了狠心猛砸錘子。
灰土碎屑劈頭蓋臉地落下,宋焰他們狠狠咬緊牙關一聲未吭。
小夥子知道他們為他承受著什麼,嗚嗚地哭了起來。
“彆哭!”宋焰替他抹一下臉上的眼淚,“沒什麼可哭的。”
小夥子抬起左手自己抹淚,反而越傷心,他的右手壓在一塊石頭下,鮮血淋漓。
宋焰挨著肩上一陣一陣的敲打,和他聊天讓他分心,唯恐他情緒激動血流更多“你是做什麼的?”
“醫生。”
宋焰停了一秒“什麼科?”
“外科。”
宋焰沉默了。
“我的手救不回來了。”小夥子哭道。
“今天,有很多人,命都救不回來了。”宋焰微微喘著氣,說,“乾不了這個,能換行,你還年輕,活著最重要。”
小夥子抹眼淚。
“是個男人,摔倒了也得找千萬種方式站起來。”
小夥子哭著點點頭。
突然一聲巨響,牆體終於被砸碎,宋焰等人肩上驟然一陣輕。
“一,二,三!”
水泥板被掀開。宋焰他們立刻撥開小夥子身上的碎石,把他從坑底舉起來,上邊的人齊齊伸手,把他接過去,抬下廢墟,送上擔架。
鎮民們立即帶他趕往臨時急救中心。
宋焰等人從坑底爬出來,顧不得肩上的傷,立即去救下一人。
而在這半小時前,許沁他們已經趕到臨時急救中心,迅速開始工作。
急救中心是軍人臨時搭建的。在許沁他們之前,已有三支醫療隊趕到。由於大家工作方式不同,受傷的人又太多,場麵一度有些混亂,但好在每個人都儘職儘責,反應迅速,倒沒有出現耽誤病情的情況。
臨時手術室裡幾個大型手術正在進行中,許沁在診廳和其他醫生一起接待傷者,做初期醫治。
受了簡單皮外傷的由護士清洗包紮,重度割傷撕裂傷的她地做小手術縫合。剛給一個背部撕裂的傷患縫完針剪完線,外頭有人喊“重傷!還有沒有外科醫生?!”是陸軍二院的內科大夫。
許沁立即走過去“這邊!”
那醫生領著一群鎮民,抬著一個右手被壓碎的小夥子,鮮血染紅了擔架。
許沁“交給我。”
小夥子被抬進簡易手術室,小東小西給他做手術前的清洗。小夥子虛弱不堪,傷心地哭著。
許沁在一旁做著消毒工作,小夥子一直在哭,許沁如同沒聽見,直到她戴手套的時候,破天荒地淡淡說了一句“彆哭了。”
小東小西同時一嚇,交換眼神,許醫生這是在安慰?
她在手術台前從不跟病患進行非專業聊天的啊。
小夥子問“醫生,你是不是很厲害?”
許沁“嗯。”
“那你能不能保住我的手?讓它恢複原樣?”
許沁戴上口罩“不能。”
小東小西“……”
“今天,有很多人命都沒保住。”許沁的聲音透過口罩,更顯平淡了。
小夥子嘴唇蒼白,眼淚更多地淌下“我也是外科醫生。”
在場護士都愣了愣。
許沁眼神無波無瀾,走到手術台邊“你還年輕,過了今天,好好活。”
“我知道,”小夥子抽泣著,“剛才救我的消防員大哥也這麼說。”
許沁無言,接過小南遞過來的麻醉針,注他的手臂裡。口罩之上,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異常平靜,異常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