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燕王宮。
朔風如刀,卷著鉛灰色的雲,狠狠壓在薊城低矮的城頭之上,讓這座城池更顯蕭索……
內殿之中,炭火燒得並不旺,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氣從門窗的縫隙中鑽進來。
曹丕獨自一人立於巨大的輿圖之前,身著一身玄色常服,那張曾經豐神俊朗的臉龐,在數次慘敗與屈辱的磋磨下,早已失去了光彩,隻剩下一種被酒色掏空後的蒼白與陰鷙。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地圖上。
豫州、兗州、徐州……那些曾經屬於他曹氏的膏腴之地,如今都已塗上了刺眼的赤色……
而他的大燕,隻剩下被擠壓在東北一隅的幽、平二州,以及剛剛被司馬懿穩住的冀州、青州的部分郡縣。
他就如同一頭被獵人逼到了懸崖邊的困獸,身後是萬丈深淵,眼前卻儘是虎視眈眈的敵人……
“咳……咳咳……”
一陣劇烈而壓抑的咳嗽聲從殿外傳來,打斷了曹丕的思緒。他沒有回頭,隻是冷冷地開口:“都進來吧。”
殿門被緩緩推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而入。
為首的是坐在輪椅上的程昱,由兩名內侍小心翼翼地推著。
這位追隨了曹操一生的謀主,如今已是風中殘燭,蠟黃的臉上泛著死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喘息,仿佛隨時都會耗儘最後一絲生命……
跟在他身後的則是司馬懿。
他依舊是那副恭謹謙卑的模樣,低眉順眼,仿佛是這宮殿中最無害的影子,可他越是如此,曹丕心中那股無名的煩躁便越是強烈。
“陛下。”
程昱在輪椅上艱難地拱了拱手,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老臣……聽聞陛下這幾日又因心中煩悶,徹夜飲宴……龍體萬金,還望陛下保重。”
“保重?”
曹丕猛地轉過身,眼中迸射出壓抑不住的怒火與自嘲。
“仲德,你看看這地圖!劉瑁如今坐擁中原,兵精糧足,朕的燕國隻剩下這彈丸之地,苟延殘喘!你讓朕如何保重!”
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嘶吼出聲,胸膛劇烈地起伏,臉色因激動而漲得通紅,隨即又是一陣虛弱的咳嗽。
這幾日,在極度的壓力下,他沉溺於美酒與美人之中,用最原始的欲望來麻痹自己,可每當午夜夢回,那封詔書上的字句,便如燒紅的烙鐵,一遍遍地炙烤著他的靈魂……
“陛下息怒……”
司馬懿連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昔日劉邦亦有彭城之敗,霸王亦曾兵敗垓下。隻要根基尚在,我大燕便有卷土重來之日!”
“根基?”
曹丕冷笑一聲,指著地圖上那狹小的版圖。
“仲達,你告訴朕,根基何在?人口、錢糧、兵馬,我們哪一樣比得過劉瑁?如今他推行府兵製,藏兵於民,國力隻會蒸蒸日上。
而我們呢?坐困愁城,此消彼長,不出五年,不!三年!劉瑁的勢力便會遠遠超過我們,到那時,我們拿什麼來抵擋?”
殿內陷入了一片死寂,曹丕的話,是血淋淋的現實,無人能夠反駁……
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程昱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待氣息稍平,他才抬起那雙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開口:“陛下……南路已絕,或可圖之於北,求之於東。”
“北?東?”
曹丕眉頭一皺,目光重新落回地圖上。
“然也!”
程昱喘息著,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劉瑁雖強,但他新得數州,人心未附,府兵新製,根基未穩,數年之內,必將以安撫內政為主,無力北顧。這便是我大燕……最後的機會!”
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顫巍巍地點向地圖的東北角,那片在漢人眼中近乎蠻荒的土地。
“陛下請看,遼東之外,另有三韓,民數十萬,部落林立,互不統屬,然其地可耕,其民可戰。
若能以雷霆之勢將其征服,將那數十萬人口儘數編入我大燕戶籍,則我大燕便能驟增數十萬編戶,兵源、勞力皆可源源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