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韓最南端,狗邪國。
海風裡裹挾著鹹腥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血氣,狠狠地拍打在城頭。
曹彰身披重甲,立於其上,目光越過腳下翻湧的波濤,投向那片茫茫無際的晦暗大海。
三韓已滅,數十萬的人口與無儘的牛羊牲畜,即將成為他燕國賴以續命的鮮血,可他心中的鬱結之氣,卻並未因此消散分毫……
這場勝利來得太輕易,這片土地上的抵抗,在他看來與屠宰一群牲口沒什麼兩樣,並不能洗刷鄴城之下的恥辱,也無法撼動高坐於長安龍椅之上的那位分毫。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副將戴淩押著一個身形瘦小、皮膚黝黑的男人快步走來。
那人穿著一身磨損得起了毛邊的絲綢,眼神卻透著商賈特有的精明與圓滑,隻是此刻這份精明被濃濃的恐懼所取代……
“將軍,此人是常年往來於遼東與海外諸島的商旅,據他說……有樁奇聞,與那江東孫氏有關!”
“孫氏?”
曹彰緩緩轉過身,那雙虎目中閃過一絲不屑與厭煩,仿佛聽到了一個早已腐爛的名字。
“孫權不是早就自焚於吳縣了麼?一具焦屍,還有何奇聞?”
那商旅被曹彰的氣勢所懾,雙腿一軟,當即跪倒在地,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將軍容稟!小的……小的不敢欺瞞將軍!那孫權……他沒死!非但沒死,如今還在大海東麵的倭國,當上了一國之主!”
“什麼!”
此言一出,戴淩與費曜皆是麵露驚愕,曹彰更是眉頭緊擰,眼中殺機一閃而過,冰冷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你再說一遍?”
商旅嚇得魂飛魄散,卻也隻能將自己道聽途說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
他那帶著濃重遼東口音的講述,為在場的燕國將領們,徐徐展開了一幅波瀾壯闊,卻又令人匪夷所思的畫卷。
故事,還要從章武六年說起……
那一年,吳縣城破,烈焰焚天。
當劉瑁與曹操的大軍殺奔孫府時,隻看到了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所有人都以為孫權已葬身於此,連曹操與劉瑁都默許了這個結局。
然而在那場漫天大火的掩護下,一支不足兩千人的殘兵,在呂岱、徐盛、潘璋等將領的護衛下,從西門殺出,趁著夜色與混亂,一頭紮進了茫茫無際的東海……
那是一場與天爭命的逃亡。
海上的風暴遠比劉瑁的兵鋒更加無情。墨色的巨浪如山巒般一次次將渺小的船隻拋向半空,又狠狠砸下。
船隻的骨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散架,船艙內,傷兵的呻吟與風浪的咆哮混雜在一起,絕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再有敢言亂軍心者,這就是下場!”
潘璋手持環首刀,一腳踹開一個試圖鼓噪嘩變的士卒,刀鋒帶起一串血珠。
他雙目赤紅,如同看管羊圈的惡犬,用最直接的血腥維持著最後的秩序。
船舵處,徐盛雙眼布滿了血絲,嘴唇乾裂,嘶啞著喉嚨對著同樣疲憊不堪的江東士卒嘶吼著,指揮他們與巨浪搏鬥。
這位年輕的江東虎將,幾乎將畢生所學都用在了這場九死一生的航行上……
船艙內,孫權,這位曾經的江東之主,就那麼靜靜地坐在艙內,一臉慘白。
從窗邊刮來的海風吹亂了他的紫發,他卻恍若未覺,那雙碧色的眼眸裡,隻剩下死寂般的平靜,吳縣的火光,兄長的基業,父親的榮耀,都在他身後化為了灰燼……
“主公,我們還剩下最後三日的淡水與口糧了……”
呂岱的聲音沙啞而沉重,他走到孫權身後,將一件乾燥的披風搭在他身上。
孫權沒有回頭,隻是望著那片一望無際的虛無,輕輕地問:“定公,你說……這大海的儘頭,到底有什麼?”
呂岱沉默了,他想說些鼓舞士氣的話,可是在這片汪洋之上,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隻能沉聲道:“主公在哪,我等便在哪,大海的儘頭,便是我等的歸宿……”
他們不知道歸宿在何方,但他們彆無選擇,隻能向前。
就這樣,這幸存的江東軍也不知在海上漂流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將葬身魚腹之時,一片黑色的海岸線,終於出現在了海天儘頭!
“陸地!是陸地!”
船上爆發出劫後餘生般的歡呼。
當他們踉踉蹌蹌地踏上那片陌生的土地時,兩千人的隊伍隻剩下了八百人,而且個個麵黃肌瘦,形同旱魃……
這裡,是倭國九州南部的狗奴國。
他們的到來幾乎立刻引起了當地人的警惕,數百名手持簡陋鐵器、身上繪著扭曲圖騰的狗奴國武士將他們團團圍住,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呼喝。
殘存的江東士卒下意識地結成了軍陣,儘管疲憊不堪,但那深入骨髓的軍紀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