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稱呼我為八俁遠呂智。"戴著猙獰惡鬼麵具的男子道。“在扶桑，陰陽師家族都這樣稱呼我。”
"八俁遠呂智？八岐大蛇？！那不是邪神嗎？"少女杏眼圓瞪。
"又是何人定義的"邪神"?當然，你叫我升卿也可以。"男子語調慵懶，散發出的威壓卻使人莫名背後一寒，"你從未見過我，卻依據世俗的定義而認定我是邪惡，焉知所謂常識不是訛傳？你亦從未知曉其他的生存方式，焉知所謂責任不是虛言？"
少女一時無言以對。先不提動機為何，她深覺這位擅闖她閨房的神明極具辯才，不是未見過世麵的她論得贏的對手。想來想去，她決定直奔主題，碰碰運氣。
"邪﹣﹣升卿大人，為何會降臨在我的房間中？"
"不如讓她來為你解釋？"男子輾然而笑，用下巴指了指放著梳妝台的角落。少女循男子所指回頭望去，擺出側耳聆聽的姿勢靜坐良久，神情從最初的茫然逐漸轉為驚訝，最後恍然大悟。
"原是如此……那您算得上是，唔，"少女再次看向不請自來的邪神，表情似有所悟，"玉姬的父親？"
不！不對，在扶桑的傳說中，玉姬是八岐大蛇的妻子，他們生下了一個兒子，又被和藤原家族同為扶桑貴族的源賴光所斬殺，可是，玉姬真的是眼前的男人的妻子嗎？那為何從八岐大蛇出現開始，她並未發出一言？
"我是她的主人，但永遠不會是任何人的父親或者丈夫。"自稱八俁遠呂智的男人似乎看穿了少女的心思，淡然道，"她並非我的子嗣，隻是洗滌過我逸散靈力的湖水化形而成的妖怪。我並無後代，也不需要後代，人類為苟活而互相聯係羈絆，但不滅的神明永遠自由。"
"您不是被須佐之男斬殺了嗎？"
"若我已被斬殺，你又怎能與我說話呢？"黑發紅眸的男人輕笑，身後浮動的蛇影在和室內中仿佛淡淡的青煙。
"那……從您的靈力裡誕生的妖怪，也是不滅的嗎？"
"隻要她所依托的形體不被徹底消滅。"
"也就是說，如果成功破壞她的形體，即使是人類﹣﹣比如陰陽師，或者道士，也有可能殺掉她？"
"是。"
少女暗自慶幸。得虧沒有聽從玉姬的主意，否則一旦她試圖用來藏匿自己的術法被藤原家，甚至其他家族的陰陽師識破，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你不必擔心，他們沒有機會了。"似是看穿了少女心中所念，男人用纖細蛇信緩緩舔過自己的雙唇，"今夜之後，玉姬會永遠活下去，她會與我融為一體。從我身上離開的力量，該是時候回到我的身上了。"
冰冷無情的話語再度將少女的心情打入穀底。
"什麼？"她驚慌站起，桌台上的燈光再次劇烈晃動，連帶著屏風後的影子也跟著糾纏起來，"您的意思是……您是來吃掉玉姬的？"
"我來收回我曾經的恩惠。"
"不可！"少女跑到牆角，似在以身體護住什麼人，"即使你不是玉姬的父親，她也是因你而獲得意識的生靈，她也會與……其他生靈互相聯係牽畔。放任她與這世間糾纏，事到如今又跑來說要收回她，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未免也太過蠻不講理了……"
升卿見她身形嬌小如輕捏雙指便可夾碎的小蟲，卻視死如歸地擋在一隻小小妖魔之前，竟覺得有幾分可愛，便悠悠然從神龕上飄下，輕巧地落到女孩身前。
"我為何要講理呢？這世間的理有兩種，一種是道德的準則，另一種則是世界的真理。然而，無論是哪一種，都無法約束於我。如果說你所講的理是前者，那麼抱歉，我並不屬於那準則的管轄範圍之內；若是後者，那更簡單，因為我就是那真理本身！所以，你憑什麼讓我講理？”
升卿眯起眼睛，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雖然身形單薄但是難掩絕色的少女，繼續說道“況且，我的所作所為和你們的父母並沒有本質區彆。我們都將自己親手創造的生靈視為充實自身力量的食糧。既然你敢於聲討我，難道不應該同樣敢於忤逆他們嗎？還是說，你隻是一個隻會空談正義，卻不敢付諸實踐的膽小鬼？”
少女蹙眉，脫口而出她萬分熟悉卻連自己也不相信的說辭"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是……為了家族的延續，人類的繁榮而﹣"
"那我便是為了世界的延續，萬物的繁榮。"八岐大蛇不假思索地打斷她。
"父親大人他……"少女啞口無言，她從未與人爭辯過，更彆提與有千年之壽的邪神交鋒。於是她索性不再多言，但身體仍倔強地擋住房間的角落不肯挪開。
升卿低眼一瞟，看穿寬大的華服下，少女纖小的身軀正微微發抖。撇開強弱不談，這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脾性，倒像極了幾千年前常與他互逞口舌之快的那位姓白的武將。要說有什麼不同，那便是那位姓白的將軍大人麵對他的雄辯可不會輕易言敗，必要之時更不介意從唇槍舌劍直接換為拔槍。而最大的區彆在於，那位愚蠢的武將，身負貨真價實的既定宿命，卻死活不願意屈服，最終自刎在兩軍陣前。
男人回味了幾幕從腦海中閃過的情景，突生他想，這個少女讓他想起了一位故人，自然多了許多耐心。
"人類。"升卿向麵前的瘦弱少女施以諄諄教誨，"你應知凡人之軀在神明麵前，脆如紗紙。憑借肉身，你甚至不足以逼我動一動指尖。”
為神明所藐視的少女神色愈發凝重，卻仍固執地展開雙臂牢牢擋住身後玉姬的形體。
"然而神慈悲，願意寬恕眾生，當然也願意賜予絕境中的眾生以曙光。"說著，男人向少女走近了些，撩起她的一縷青絲，放在手心把玩，"為此，你須審視自己。僅靠傀儡般複述其他凡人教給你的陳詞濫調，如何能說服不受俗世認知束縛的古神顛覆他的決定呢？若你想撼動神的意誌，那便用你自身的意誌來使我歎服。"
"用自身的意誌……是什麼意思？"少女麵露疑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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