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川默默往旁邊挪了挪，他看著老大爺不太對勁的樣子對小芳詢問“你是這裡的原住民，對他這樣的情況了解嗎？”
“詭異藏在每個人的心裡，在某個時刻開始異變，最後死去。”小芳淡淡地說。
“那要眼睜睜看著他這樣下去嗎？”楊少川感覺他有些可憐，特彆是他說的那些話，讓他很容易產生共情。
“能阻止他的隻有他自己了，外人無法幫忙的。”小芳搖了搖頭。
“看他那麼痛苦，既然如此，給他一發利索的得了。”阿彪也聽出來了，這老大爺恐怕沒什麼活路了，於是舉起了槍，“哢嚓”上膛。
“慢著……”楊少川這回得阻止他了，至少在老大爺完全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木頭之前，他還是活著的。
“其實我兒子兒媳早就死了，我接受現實就隻能接受他們的離世，我不願接受……”老大爺並沒有感覺到自己的異常，也沒察覺到阿彪和楊少川的表情，還在侃侃而談。
“我曾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乖巧懂事聽話，說什麼做什麼，完全符合我的心意。”
“二兒子頑皮，惹事，總跟我反著來，終於在他高中之後傷人入獄了，我沒去看過他一眼。”
“老伴時常會偷偷去看他，但是被我發現，我就會狠狠罵她一頓，然後把她給二兒子的東西扔了，老板說我絕情。”
“大兒子成了家裡唯一讓我滿意且驕傲的存在，我對外一致聲稱隻有他一個兒子，後來大兒子考大學時候談了女朋友，被我發現警示了幾句，我說，兒啊，你現在是家裡唯一的希望了，切記自己什麼時候該乾什麼事。”
“大兒子和那個女孩分手了，專心為考大學做準備，我也完全不用操心。老伴雖然也會去看望二兒子，可我也不會去阻攔了，因為大兒子帶給我的驕傲，讓我不在乎其他。”
“可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時候，看到自家樓下圍了很多人，有個人上前說‘老劉！你兒子跳樓了！’，我瘋狂罵他，一邊罵一邊擠進人群，我很害怕，但又很鎮定，我相信我大兒子不會做出這種事，他一向很聽話的。”
“大兒子死了，我沒有悲傷，沒有難過，沒有其他任何情緒，隻是覺得心裡好像有一塊地方塌了。老伴一直傷心難過，哭了很多天，也不搭理我。”
“有一天老伴冷淡地和我說，老二要出來了，問我要不要去接，我沒回答她，隻是在她出門的時候，我看了眼牆上的照片，那是他們兄弟倆少年時的合照，他們笑得很開心，我還記得那天陽光特彆好，我們一家都很快樂。”
“終於我還是去了，但我躲在角落裡沒有讓他看到，隻是靜靜望著老伴接他出來，他似乎還往四周看了眼，大概是對我也很失望吧。”
“他得知哥哥過世的消息異常冷靜，在洗車店找了份工作，往後的日子裡，他開始忙裡忙外，老伴也生了病，都是他在照看，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變了，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
“但我們父子倆，似乎也是在他入獄之後，便再也沒了交集，我是個很好麵子的人，可大兒子過世後，我現在重新開始審視二兒子，看看他過去做的事，好像也不是不能原諒，或者說他過去，並不是真的調皮，隻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包括他傷人，後來得知，也是為了救人。”
“老伴後來在病重中過世，我同樣的沒任何情緒，就覺得心裡又有地方少了一塊。後來跟二兒子之間略微也有了一些緩和……”
“我有天主動找他，跟他喝酒聊起很多事，話題很平淡，沒有什麼營養，他也時不時微笑兩聲，那一刻我竟然覺得是這幾年裡最放鬆的時間。”
“後來我才真正明白，在二兒子入獄的時間裡，大兒子又何嘗不是在心裡被我關進了牢籠呢。在我重新開始審視兒子之後，發現他也很優秀，他能做好很多事，我們父子倆經常會坐下來喝兩杯，享受那難得的時光。”
“後來二兒子談了對象，倆人順利結了婚，那一刻我覺得人生美滿了不少。兒媳是個很溫柔賢惠的人，會幫他一起操持家裡，我逐漸也年紀大了，想跟他們分開住，不想讓他們操心，二兒子不肯。我的身體慢慢變差，有時候腿腳也不利索，人年紀大了會想很多，我有時候會想嘮叨他們趕緊要個孩子，不過想想還是沒說話。”
“之後我不慎從樓上滾下來，摔在了樓道，那一刻我在想，就這樣死吧，死了什麼事也沒了，去見我老伴，去見大兒子，我想跟他道個歉，我不該剝奪了他的自由……”
“可是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在醫院了，二兒子和兒媳都在旁邊，我流出淚來，不停地給二兒子道歉，我對不起他，一直沒有正視過他，可是他說都過去了。”
“我以為美好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可是直到後來有一天，他們倆出去，就再也沒能回來。我收到了警方的通知，二兒子和兒媳出了車禍，我望向窗外的時候，好像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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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渾渾噩噩的，好像忘記了許多事，忘記了先開煤氣灶還是液化氣，忘記了我有沒有關液化氣，我就靜靜地在家裡等兒子兒媳回來……”
楊少川眼角已經閃著淚花，但他知道老大爺已經說完了，這是他回不去的一生，當楊少川抬頭看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沒有了生機，整個人異變成了腐朽的木頭，深深紮進沙發，紮在瓷磚裡。
“……”阿彪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歎息一口氣，對於老大爺的經曆，平凡卻又不平淡，就仿佛是老天不願讓他擁有美好一般，其實他已經擁有過了，隻是沒能抓住。
楊少川恍惚間像是明白了什麼，他緩緩站起來，將沙發上的簾子扯了扯蓋在老大爺身上，他怔怔地對小芳說“我們所在的樓棟，其實每個人都有一段不同尋常的過往吧？”
“大概是吧……帶有某些執念，還有遺憾。”小芳微微點頭。
“那你的遺憾還有執念是什麼？”楊少川回頭問。
“……”小芳張了張嘴卻又想不起來，“我不知道……似乎被我埋在心底了。”
“失去記憶會很痛苦的，忘記自己重要的事情，就像從未在人世間存在過。”楊少川喃喃道，“我會讓你找回記憶的。”
“嗯，謝謝。”
阿彪沉默了一會打開了門。
“你去做什麼？”楊少川見他把門打開了，疑惑道。
“以我們現在的狀態，應該是緊張不起來了，負麵情緒和想法估計也少，不會引起它的注意……我去抽根煙。”阿彪淡淡地說。
等他出去之後，楊少川坐在沙發上，餘光中被簾子蓋住的枯木似乎越來越乾癟，已經看不出手腳了。
此情此景楊少川對小芳說“想必老大爺在那邊，也已經見到了他老伴和兩個兒子吧，他們應該過的非常幸福美滿，人世間無法解開的心結，也該解開了。”
“你也在這個地方，是不是意味著你也有遺憾或者……可以和我說。”小芳溫和地將手搭在他的肩頭。
“我嗎？”楊少川仔細想想，好像沒有什麼……不，還是有的，隻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那仿佛是很遙遠的過去了，遠到他不敢打破情緒去回憶，畢竟對他的精神曾造成過影響。
“我好像也不記得了……”
“是嗎……如果太過悲傷，不記得也是一種好事。”小芳看著他的眼神，像是可以理解一樣，“但願日後我恢複了所有記憶，不會讓我收到悲傷的回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