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映垂眸看她:“江南官員貪汙腐敗,孤深恨之。之所以沒有連根拔起,隻是因為要利用他們對付羅家,再加上顧忌這片地域的穩定,所以才不能全部換血,即便如此,與羅家來往最密切的那幾個官員,也被孤下了大獄。沈昭昭,你應當明白孤是儲君,是未來的天子,孤無法為羅錫白那種貪官汙吏徇私枉法。”
沈銀翎抿了抿唇瓣,仍舊緊緊攥著他的袍裾。
纖白的手指和玄黑色織金錦袍形成鮮明對比,少女的膚色如玉如雪,隻指尖泛出充血的穠豔嫣紅,可見她抓的有多麼用力。
她凝視陸映,細密的長睫落在瞳孔裡,絲絲縷縷都是乞求。
她難得這般。
陸映眉頭緊鎖,冷硬道:“如果換作是孤,你會為孤這般求人嗎?”
沈銀翎知道,他大約是不會心軟了。
她垂下頭,雙肩塌陷跪坐在地,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
她低聲:“你不會落入這般境地。”
陸映多有手段啊。
從不受寵的棄子到權傾朝野的儲君,朝堂裡哪個皇子是他的對手?
就連她……
從上元節到江南,她有兩次害他的機會,她汲汲營營費儘心機,可到頭來卻連他的一根頭發絲都沒傷到。
明明師出同門,可老師教給他們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老師教她“父子之親,夫婦之道,天性也。雖有患禍,猶蒙死而存之。誠愛結於心,仁厚之至也,豈能違之哉”,可老師教給陸映的卻是統禦之術、治國之道、帝王之本。
她鬥不過陸映。
風雨吹開了前窗。
昭月樓的廝殺聲隱隱傳了進來。
沈銀翎起身走到窗邊,隔著茫茫雨幕,看見羅錫白渾身浴血,他的心腹全死了,他被禁衛軍逼到角落,真正是困獸之鬥。
他肆意叫囂、挑釁,接連掀翻了五六個湧上來的禁衛軍。
可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再加上力氣用儘,他隻得氣喘籲籲地靠在扶欄邊,抬袖抹去臉上混雜的血水、汗水和雨水。
禁衛軍像是怎麼也殺不儘。
雪亮的矛頭和刀劍對著他,仿佛一群鬣狗在試探落單的雄獅。
在殺退第二波禁衛軍之後,羅錫白撐著一截斷掉的長矛半跪在地,盔甲破碎大半,血珠順著眼皮滾落,臉上的每個毛孔都在劇烈廝殺中張開,喘息聲在雨幕中無限放大,起伏的胸膛像是瀕死掙紮的魚——
阿兄。
恍惚中,羅錫白像是聽見有人輕輕柔柔地喚他。
他容貌醜陋無惡不作,正經的官家小姐都不願意嫁給他,連他的兩個嫡親妹妹也嫌棄他,與他並不親近,願意這般喚他的,唯有沈家妹妹。
風雨吹落簌簌梨花。
羅錫白緩緩轉頭,透過模糊了眼球的血水,望向昭月樓外麵的那株梨花樹。
梨花勝雪,像極了她的姿容。
他這輩子,能夠遇見沈家妹妹,遇見這麼個仙女似的人物,這一生已是沒什麼遺憾了。
下輩子,他想當個好人。
哪怕依舊不英俊也沒有關係,至少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訴沈家妹妹,他心悅她。
容貌醜陋的男人,渾身肌肉賁張,在絕境中睜大遍布紅血絲的眼睛。
他大吼著,再一次與禁衛軍廝殺。
風雨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