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答不上來。
其實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兩國輸贏。
她覺得即便輸給燕國也沒什麼,反正她貴為堂堂太子妃,哪怕大周輸了,哪怕割出一半疆土給燕國,她也仍舊是金尊玉貴的太子妃,仍舊可以過著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日子。
她隻要看見沈銀翎倒黴,就很開心了。
但這話不能說出來,說出來顯得自己不把家國天下放在心上,不像個太子妃。
陸映的目光落在沈銀翎身上。
在場眾人都是在上元節的夜晚,在遊神隊伍裡看過沈昭昭跳舞,那時她跳的是巫舞,遵循傳統一板一眼,看不出特彆高超的水平來。
他們沒看過沈昭昭真正的舞。
陸映忽然問道:“除了巫舞,你見過她練習彆的舞嗎?”
沈雲兮老實地搖搖頭:“沒見過。”
從前她雖然和沈銀翎住在一個府裡,但根據她的觀察,沈銀翎絕不會在外人麵前展現出刻苦用功的一麵。
沈銀翎是那種暗地裡追求極致完美,明麵上卻一定要裝作風輕雲淡的人,即便苦讀一整夜,清晨碰到外人的時候也要漫不經心地說,啊我昨天和婢女玩雙陸玩了一整夜,待會兒先生考問我文章我可回答不上來,然而當先生真的考問她的時候,她卻能對答如流。
沈銀翎就是這麼虛偽、這麼招人討厭!
沈雲兮回想著小時候的事,表情有些微妙。
小時候她真的以為沈銀翎什麼都不學,於是她也跟著擺爛,結果爛掉的隻有她一個。
人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人家好著呢!
陸映道:“孤見過。”
他見過沈銀翎練舞。
在俞府後花園,在落了新雪的後山,在雨過天晴的竹林,在月上中天的長夜。
少女用嫩黃色綢帶綁起高馬尾,身姿柔韌體態舒展,壓腿的姿態像是春日裡新生的嫩竹和細柳,隨著她旋轉,裙裾輕盈如月光片雪,她沒穿鞋襪,綢褲隨意往上卷起半截,露出纖長凝白骨肉勻停的一截小腿,折腰的姿態宛如皇宮裡的天鵝。
而他藏在陰影裡,好奇世上怎麼會有姑娘,擁有那麼軟那麼韌的腰肢。
沈銀翎的舞,是少年陸映認真看完的第一支舞。
沈雲兮如臨大敵,狐疑道:“殿下私下見過她跳舞?莫不是她蓄意勾引您?!臣妾這位堂姐最是狡猾狐媚,您可千萬不要被她的外表蒙騙了!”
陸映扯了扯薄唇。
須知,年少時,他對沈昭昭是單相思。
金殿之上,沈銀翎對琴師道:“請借琵琶一用。”
五弦琵琶音色華美。
她彈的曲子名叫《阿難》,這支曲子在北方更加盛行,帶有佛門莊重的味道,也帶有悲天憫人的色彩。
才十九歲的少女,正該是活潑嬌俏的年紀,她懷抱琵琶而舞,石榴紅間色羅裙肆意旋轉,宛如一頭熱烈靈動的小鹿。
隨著樂曲漸入高潮,佛家音色漸濃。
鴉青色上襦恰恰壓下了她的幾分年少輕狂,與樂音完美地融為同一種肅穆色調,搭在臂間的深青色輕紗披帛像是水墨畫裡的祥雲,圍繞著她旋轉飄飛。
吳帶當風,反彈琵琶,神女飛天。
仿佛敦煌壁畫重新活了過來,咫尺即是天涯,刹那便是永恒,中原的含蓄內斂和天竺的熱情自由徹底交融,佛家的出世和道家的隱世彼此碰撞,那樣的舞姿令所有人都產生了馮虛禦風飄然欲仙的幻覺。
在這一刻,所謂的美徹底具象化。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沈銀翎緩緩屈膝,行了個落幕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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