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星火對此時的琉球也不甚了解,經過不知道找誰做了功課的朱高煦一通解釋,方才醒悟過來。
所謂琉球,乃是隋煬帝時令羽騎尉朱寬訪求異俗,始至此國地界,萬濤間遠而望之,蟠旋蜿蜒,若虯浮水中,故因以名琉虯也,後來為了避諱,改成了琉球。
琉球王國位於中國的寶島和日本九州島之間,其所轄島鏈蜿蜒兩千裡,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為了中日朝與安南、占城等國的貿易中轉站,商貿發達,號稱‘萬國津梁’。
而這裡麵複雜的是,彼時的琉球王國,不是一個王國,而是三個!
琉球王國,是山南、中山、山北三個王國共同的對外自稱,洪武五年的時候,因為信息差的原因,中山王察度首先領詔並派遣王弟隨大明使者回來朝貢,大明糊裡糊塗地將琉球當做了一個王國。
雖然第二年得知了消息的山南王承察度和山北王怕尼芝就都派人來上貢了,但大明接下來也就沒提這回事,繼續用琉球來統一稱呼,並賜予了三枚駝鈕鍍金銀印。
總之,琉球國在大明這裡有個三個國王,也不知道當初是洪武朝的禮部官員是打算將錯就錯,還是存著分而治之的打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眼下麻煩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三個王國各有各的心思,之間的利益訴求也不同,所以三個琉球王國開戰了。
李景隆跟著一起聽完了這套說辭,不由地有些驚訝,琉球跟日本挨得近,又不惹眼,巧妙地向薑星火解釋了他麵臨的難題。
這樣,既能問計於薑星火,又不至於讓他直接察覺到自己被瞞著。
朱高煦現在變得這麼聰明了?
而且人家一看就是有備而來,曆史淵源、國內情況,都搞得清清楚楚。
想到這裡,李景隆不由地有些感動。
不愧是一起同過窗的好兄弟。
雖然是鐵窗。
朱高煦得意地瞥了李景隆一眼,自己找老三要了資料湊一起研究了半個晚上,要的不就是這一刻的效果?
渣渣,還得是我來。
“那對於出使琉球宣旨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薑星火沉吟片刻問道。
李景隆帶入了角色,苦著臉說道“我自是不想去的,花了錢買通了關係,就拿到這麼一個差事,還不如老實在詔獄裡蹲著。”
“而且,我也確實沒當過使節。”李景隆老實承認,“如何能在宣揚大明天威的同時,保證自身的安全,這裡麵的尺度,也委實拿捏不好。”
就好似漢朝那般,去西域做使者,既然有拔刀斬匈奴的,自然也有拔刀反被匈奴斬的。
所以,到底怎麼處理各方關係,怎麼當機立斷,委實是一門大學問。
朱高煦又插嘴道“去琉球,一則那裡本來就在混戰不休,二則路上有倭寇啊!”
說到“倭寇”這兩個字,朱高煦衝李景隆使了個眼色。
——秒懂。
李景隆聞言,頓時一愣,似乎有些遲疑了“真有倭寇?”
朱高煦點頭道“真有倭寇,隻不過他們在海上平日裡見不到罷了,如果往琉球那邊去的話,估摸著會碰到倭寇的船隊,危險性很大。但若坐船走登州那條海路,反倒安全。”
“聽說琉球離日本很近,哎,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李景隆對著薑星火長籲短歎,瘋狂暗示。
薑星火對於親密獄友的苦惱自然是上了點心的,耐心聽完了兩人的對話後,基本了解了這裡麵的信息,於是說道。
“所以,你之所以不想離開詔獄去出使琉球,無非就是他說的兩點原因,第一點是害怕海上遇到倭寇,第二點是擔心對方國內局勢混亂,自己如果拿捏不好對外的尺度,作為使節很容易被扣押或者殺害,是這個意思吧?”
“這”李景隆沉默幾息,最終搖頭歎息道。
“便是如此,我怕去了就沒命回來了。”
李景隆很清楚,雖然表麵上說的是琉球國,但其實說的是日本國,日本國內的情況更亂。
把持國政的上一代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滿,便類似於一個“小董卓”的人物,而且還是命不久矣的那種。
對方能乾出什麼事情來,他都不稀奇。
自己這次要是去了日本,估計就沒命回來了。
李景隆雖然打仗跟當世名將比不太行,但腦袋瓜還是很靈活的,知道去了那種環境,必定會死得莫名其妙。還是待在詔獄裡舒服,吃喝賭應有儘有,隔一陣子還能聽課學點知識,哪怕是當個囚徒,也比去送死強。
而且李景隆相信,朱棣是絕對舍得他的。
往陰暗的角度設想,沒準朱棣就等著大明百官之首的曹國公死在日本國內,然後名正言順地興師討伐呢。
曹國公是我手足兄弟,至愛親朋。
多好的借口啊。
至於曹國公怎麼死的,不重要。
想到這裡,李景隆不由得決定,一定要多帶點曹國公府裡的家將,如此才能保證不被使團裡的“自己人”背後捅刀子下黑手。
誰知道他們有沒有朱棣下令殺他的密旨?
“其實這兩點倒也不是什麼問題。”
薑星火想了想說道“第一點呢,關於倭寇的問題,隻需要你請求朝廷多派點水師保護就好了,這個沒什麼說的,倭寇的戰鬥力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強,他們的船跟大明水師的正規艦船也完全無法相比。”
“至於第二點呢”
薑星火清了清嗓子說道“臨彆之際,為了你的安危,就臨時改一下課表吧。”
“今日咱們改講《國運論》的第二卷,地緣政治與民族特質。”
“作為接續《國運論》第一卷王朝周期律的內容,第二卷,我們將不僅僅局限於一個王朝的視角,而是以華夏周圍的國家為例子,挨個探究其國家的形成與發展,乃至民族特質的產生與異同。”
“同時,這也是講述國與國之間曆史、局勢演變的另一個視角,通過這個視角,你們才能明白國家從來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是處於一個整體環境之中的,需要當做一個整體來看待問題,而不是孤立地去分析。”
聞言,李景隆和朱高煦都有些驚訝。
他們本來以為,《國運論》講完了王朝周期律,講完了如何通過徭役、糧食、耕牛與種子這三個角度來解決應對王朝周期律,《國運論》就算是講完了畢業了。
沒想到,《國運論》竟然還有第二卷。
而且,從薑星火的話語來推測,這個第二卷,似乎已經不僅是講一個國家的了,而是講很多個國家。
這就大有意思了。
按照過去大明高層的觀念,大明乃是天朝上國,四海之內皆是蠻夷。
從來沒有人提出過,國與國之間需要整體地去看待他們的曆史演進與現實局勢發展。
這種全新的觀點,讓他們耳目一新。
薑星火繼續說道“如果你能深刻地理解這節課的內容,那麼我相信,對於你出使海外,認知他們對大明的態度是如何形成的,以及他們的民族特質都是什麼,借此製定你的對外交往策略,是很有幫助的。”
“畢竟,這便是所謂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裡的知己知彼,不僅要知其然,也就是知道對方國內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同時也要知其所以然,也就是知道對方國內的這種情況,到底是因為什麼而產生的,這才是最重要的。”
李景隆和朱高煦同時點了點頭。
這跟孫子兵法裡的道理,是如出一轍的。
或者說,天底下的道理就是這樣,一通百通。
而李景隆也有些恍然,為什麼自己對出使日本,有著極為畏懼的心裡。
人之所以畏懼,來源便是未知。
而這種未知,正如薑星火所說,絕不是知道一些對方簡略的情報,便算是已經知曉了。
真正的未知,是對事物的根源一無所知。
而薑星火今天臨彆前給他講的這節課,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周邊這些國家都是怎麼來的,曆史是怎麼演進的,互相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有什麼樣與大明截然不同的民族特質。
而搞清楚了這些,無異就相當於李景隆跟對方博弈的時候,把對方的底褲和心理全都看穿了,如此一來,自然能夠輕鬆地拿捏相應的尺度。
知道什麼條件對方能接受,什麼條件自己原本以為是理所應當卻觸碰到了對方的逆鱗。
薑星火大概說完了第二卷簡略的概述內容,隨後說道。
“第二卷,同樣也要分為幾個部分來講,最開始的部分,就是‘地理決定論’,這跟我們之前講的那節課,也有一定的聯係,但區彆同樣很大。”
“下麵,我們就正式開始。”
感謝“超神星矢”與“不會編程的貓”兩位讀者老爺的上盟!尤其感謝“超神星矢”給小薑和老和尚的打賞,作者君按著小薑給您磕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