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塞恩經過短暫的思索後,卻否定了這種想法,“大祭司不可能僅僅是如此,神廟擁有廣袤的土地,以及無數的信眾,最不缺乏的就是黃金以及美玉,乃至於比王庭所有的財寶加起來還要多。
如果是巔峰時候的大突厥汗國,那自然是能夠比神廟更加富裕,但現在落魄的汗國已經沒有資格。
大祭司是想要看到本可汗求見的誠意啊。
仆人啊。
摘去本可汗的王冠,脫去本可汗的袍服,卸下本可汗的寶刀,脫去靴子,取下一切尊貴的象征,然後將苦修士的衣裳拿來,為本可汗編製荊棘的花環,卑微的我,要向至高至聖的素王,表達我深深地臣服。”
啊?
阿史那塞恩的言語震動了所有貴族,將所有尊貴的東西全部取下,乃至於貼身的配飾,這對於一個王來說,豈不是最大的羞辱,隻有戰敗的王,才會這樣做,以求得生存。
麵對眾人的勸阻,阿史那塞恩不為所動,堅持要如此做,一眾人隻能垂淚著答應他,他的近侍痛哭道:“偉大的可汗,請允許我和您一起去求見大祭司。”
阿史那塞恩阻止道:“這是本可汗對自己的修行,你們不要參與。”
眾人隻能作罷,而後看著阿史那塞恩脫掉衣裳,然後將苦修士的衣裳穿上,頭上帶著荊棘編成的花環,腳上沒有穿著鞋子,然後走出了突厥大營。
他光著腳一步步走上了前往白玉門的階梯,往日那並不如何難走的階梯,現在卻頗有些硌腳,細小的石頭讓他受到折磨。
他走到白玉門前,望著那恢宏的廊柱,大聲道:“突厥的阿史那塞恩,求見偉大的大祭司。”
在白玉門前,有一些人,望著這一幕,皆歎口氣。
“不知道大祭司會不會見他。”
“大祭司的智慧不是我們所能夠預見的,遵從素王尊神的旨意吧。”
“不好,下雨了,快些走吧。”
“阿史那塞恩怎麼辦?”
“不知道。”
一眾人紛紛離開這裡,往屋舍而去,神臨城就是如此,雨水說來就來,豆大的雨水落在阿史那塞恩臉上的時候,也讓他有些傻眼,但僅僅一瞬間,他就徑直跪在地上,任由雨水澆下。
“可汗,快些回到營帳中吧,待雨停了再求見大祭司。”
麵對焦急的臣子,阿史那塞恩卻搖搖頭堅決道:“如果就連區區的雨水都不能忍受,又怎麼能夠體現我對素王的虔誠呢?
當初雖然不是本可汗殺死阿史那塞可汗,但這正是西突厥的罪孽啊,就讓這瓢潑的大雨洗淨西突厥的罪惡吧。”
眾人隻能再次無奈的離開,阿史那塞恩跪在雨中,那瓢潑的大雨將他淋的狼狽不堪,他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聽到,但他一遍遍的說著,“西突厥的一切罪孽,阿史那塞恩都已經明白,還請大祭司原諒,阿史那塞恩願意付出一切。
請偉大的大祭司,為西突厥戴上王冠!
請偉大的大祭司,為西突厥賜下祝福!
請偉大的大祭司,主宰我的生命和一切!”
神廟之中,也有許多人被阿史那塞恩所感動,紛紛勸著洛玄奘,“大祭司,阿史那塞恩可真是虔誠啊,還請您見他一麵吧。”
“是啊,一位尊貴的可汗,如何卑微的祈求,縱然是素王所見到,也會流下感動的淚水,還請大祭司見他一麵吧。”
“偉大的大祭司,阿史那塞恩將會成為比阿史那塞還要虔誠的一個人,神殿需要這樣的國王,來保持我們對世俗的影響力。”
幾乎所有的樞機祭司都在給阿史那塞恩求情,他們見到阿史那塞恩這樣卑微的祈求,已經認為完全足夠。
畢竟那可是一位強大的可汗啊!
洛玄奘卻依舊靜靜地看著書,等到所有人都說完之後,他才淡淡的說道:“去給阿史那塞恩一把傘,讓他服下藥物,以免因為一場雨,而生出什麼病來。
然後將他清洗乾淨,讓他換上一身沒有任何裝飾的白衣,跨越神聖天池,然後在素王神像麵前,親吻蓮花寶座。
我將在那裡見他,在所有樞機祭司的麵前,伱們都要出現在那裡,就如同無遮大會時那樣。”
“轟!”
幾乎所有人都立刻肅然而立,“遵從您,偉大的大祭司!”
即便是能猜到洛玄奘一定會見阿史那塞恩,畢竟大祭司要的是阿史那塞恩完全的臣服,但如此正式的見麵,依舊是眾人所沒有猜到的。
跨越天池,親吻蓮花寶座,這都是受禮的時候才會有的舉動。
他們這些樞機祭司晉升的時候,都經過了這兩步,如果再由大祭司親手戴上荊棘花環,就會成為八尊座。
神廟中匆匆有人持著油紙傘走出,來到了還在不斷高喊,甚至嗓子已經有些沙啞的阿史那塞恩身邊,麵對在雨中跪了有一個時辰的阿史那塞恩,不禁升起了一絲佩服,阿史那塞恩臉色蒼白,現在已經完全是憑借一腔意誌,“偉大的阿史那塞恩可汗,您的虔誠,讓至高至聖的素王也為您感動,大祭司已經決定在蓮花寶座下見您。”
阿史那塞恩臉上立刻升起了一絲紅潤,眼中亮起了光,強大的意誌力讓他晃了晃身體,還是撐著酸軟的腿站了起來,“感恩偉大的大祭司,阿史那塞恩永遠都是素王最虔誠的信徒,永遠忠誠於神廟。”
阿史那塞恩一步步前來神廟,他對這裡很是熟悉,當聽到洛玄奘對他的穿著以及流程要求時,他又驚又喜,這是相當正式的儀式,他已經開始猜測,“大祭司要做什麼?”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絕,憑借西突厥是不能抵抗大唐的,他可不想脖頸上的這顆大好頭顱,變成大唐皇帝的尿壺,或者成為一個喪家之犬一樣,病死在他鄉,亦或者前往長安,就像是頡利可汗那樣,他是天山上的雄鷹,隻能在這裡展翅高飛。
他喝下了煮熟的薑水來驅寒,然後服下了驅寒的藥物,擦乾了身體,換上純白的衣服,穿上步履,頭上的荊棘花環被摘下,頭發編成了辮子被披下來,胡須被全部刮掉,當這一切都完成之後,他走出了這件屋子。
跟隨著神廟中的修士前往神廟主殿,天池就在這裡,那是一座人工挖出來的池塘,利用工匠高超的技藝,這是一座活水的池塘,裡麵有錦鯉一類的金魚,以及鋪滿了瑪瑙和珠寶以及寶石,在池塘有一排石墩,這排石墩在水下大約十公分左右。
跨越天池指的便是赤足從這排石墩上走過,阿史那塞恩深吸一口氣,那石墩並不大,而且有水流不斷的衝擊,如果不認真的去走,是有可能會摔進水中的。
在神廟史上,有因為摔進水中而被取消樞機祭司資格的人,那真是會讓人忍不住崩潰的意外。
阿史那塞恩一步一頓,認認真真的緩緩走過天池,周圍一眾人都望著他,場中很是沉默。
他鬆了一口氣,而後穿上了為他奉來的步履,走進殿中。
剛一進殿,就忍不住腳步一頓。
一排排的樞機祭司坐在殿中兩側,一共三排,一排比一排,就如同神殿中的神像一樣排列,此刻都齊刷刷的望著自己。
在大殿中,最顯眼的還是素王神像,兼具幾乎所有神明的特征,威嚴神聖至極,最重要的是,阿史那塞恩總覺得,神臨城中的這座神像,和其他神殿的不一樣,仿佛真的有神性暈繞,讓人忍不住生出臣服之意。
那座神像極其高大,站立著,腳下便是蓮花寶座,而在蓮花寶座上,即神像腳下盤膝坐著一個人,正是大祭司洛玄奘。
他渾身都塗抹著金粉,卻依舊不能擋住他眉心熠熠的聖痕,充斥著寶相莊嚴之感。
阿史那塞恩不敢再看,他徑直跪在殿前,“素王在上,偉大的大祭司,阿史那塞恩,祈求您寬恕突厥的罪過。”
洛玄奘沉聲道:“在素王的麵前,說出突厥的罪過。”
阿史那塞恩伏在地上,瞬間淚如雨下,“殺死虔誠於素王的阿史那塞可汗,沒有經過素王的賜福就擅自戴上了王冠,怠慢敬仰素王神廟,這都是突厥的罪過。
這麼多的罪孽,突厥又如何會成就呢?
這就是突厥失敗的根源啊。”
洛玄奘大喝,宛如雷霆響徹,“遵從素王的,將得到賜福,不遵從素王的,將得到毀滅,這就是西域的道理。
依仗武力的,武力衰微就會失敗,擁有人心的,卻永遠立在不敗的境地,這就是阿史那塞能夠一統西域,而現在的突厥卻隻能龜縮在天山北麓一角!”
阿史那塞恩再次重重的叩首,他的額頭留下了赤紅的鮮血,洛玄奘這才說道:“上前來,親吻蓮花寶座。”
所謂親吻蓮花寶座,實際上就是對洛玄奘的叩首臣服,因為洛玄奘就坐在蓮花寶座上,阿史那塞恩卻沒有什麼不滿。
如果是當初雄霸西域的那位大可汗,那當然不會做這些卑微的事,但現在他隻不過是一個國王而已。
阿史那塞恩低下頭顱,親吻著蓮花寶座,他的頭顱低下去,洛玄奘在蓮花寶座上站起來。
這一幕深深印刻在所有人的眼中。
當阿史那塞恩抬起頭的那一刻,他所見到的就是宛如天神一般高大的洛玄奘,金色莊重,以及赤紅的聖痕,閃耀著光。
“今日親吻蓮花座,素王為爾賜王冠!”
洛玄奘在蓮花座上朗聲道,他的聲音不像是在說話,倒像是在頌唱,就像是在讀經書,殿中的眾樞機祭司,齊聲頌唱道:“今日親吻蓮花座,素王為爾賜王冠!”
阿史那塞恩向後退兩步,再次跪下,高聲道:“至高至聖,至尊至貴,突厥的王冠,由素王賜下。”
“王無尊時黜其冠,臣民逐其出王國。”
眾人一驚,又是同聲唱道,阿史那塞恩一驚,稍加思索就再次道:“偉大如您,王將服從您。”
“賜下王冠,賜下王冠!
西域賓服,西域賓服!”
眾樞機祭司同聲大笑道:“賜下王冠,西域賓服!”
一位由神廟賜下王冠的國王,將會成為西域毫無爭議的王,至於大唐,如果想要拿到統治權,那就來鬥一鬥吧。
洛玄奘從蓮花座上走下,而後站在阿史那塞恩麵前,聖女為他奉上一頂綴滿了寶石的王冠,洛玄奘看了一眼後,卻說道:“換一個荊棘花環來。”
不片刻,一頂荊棘花環被送來,洛玄奘端詳了花環,“神廟中有無數的冠冕,但我卻一直都認為這頂荊棘花環最好,如果不經曆荊棘,如何能見到神聖呢?
今日將這頂荊棘花環賜予你,這將是你最好的王冠。”
說罷將荊棘花環戴在阿史那塞恩的頭上。
“素王的神靈在天上,賜予君王荊棘冠!”
頌聖曲響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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