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寶跟上,兩人步伐不快,沿著青石板道緩緩行走。
沿途是幾株老梅樹,枝乾彎曲低垂,有的枝頭還掛著幾隻乾癟的梅核,顯然是去年冬天的遺留。
偶爾有微風掠過,帶起淡淡木香與經香混合的味道。
李二寶看著這些舊木,忽而開口:“這寺廟,曆史挺久了吧?”
“清音寺,是我母親年輕時常來的地方。”
素瓦夫人語氣淡淡的,“我小時候跟她住在山下的老宅,每月初一十五她都會帶我來這裡禮佛,那時寺還沒修繕,屋頂常漏雨,但比現在更靜。”
“所以今天選這裡,不是巧合。”李二寶道。
她側頭看了他一眼,沒否認:“你與那艘賭船的緣分,也不是巧合。”
李二寶眼裡閃過一絲幽光,卻沒接話。
兩人再往前,繞過一排竹林,終於停在一間偏殿外。
門匾上書:“清聽閣”。
屋內是榻榻米地板,一張矮幾,兩隻蒲團,窗邊立著一方細長風鈴,風一吹,鈴聲清脆,像泉水叮咚。
兩人入內落座,不久便有女侍悄無聲息地送來茶水,動作極輕,放下後躬身退下。
茶是溫過的白毫銀針,清香撲鼻。
素瓦夫人未動,先看了李二寶一眼:“我選茶一向挑剔,清音的泉水好,茶就清,不如你試試。”
李二寶端起杯,輕抿一口,沒說話,隻輕輕點頭。
氣氛在這間屋子裡靜了片刻。
素瓦夫人輕輕吹了吹茶麵,沒有立刻飲下,而是低頭看了眼杯中茶色,語氣像隨口聊起一件舊事般輕柔:
“你來的這幾天,清音的花正好開得整齊。”
她抬起頭看向李二寶,眼神柔和中藏著探究,“昨夜還下了點雨,本想著今日不適合來,沒想到竟是個好天氣。”
她語調一轉,似無意地一笑:“你來的時候,走的是東山那條小道吧?那一段青石濕滑,很多人都不願走。”
李二寶聽懂了她話裡的深意,輕笑著接了句:“是有些滑,但清靜,繞得遠點也值得。”
素瓦夫人微微頷首,似乎這句“值得”讓她滿意。
她這才將茶輕啜一口,語氣帶著點意味深長地緩慢道:
“肯走那條路的人,心裡一般是帶著些事的。”
李二寶沒立刻回應。
他握著茶杯,低頭輕輕轉了轉杯沿,像是在確認杯底的紋路,又像是在斟酌什麼。
一陣微風吹過窗邊的竹簾,隱隱傳來簷下風鈴的響動,清脆空靈。
他終於開口:“人這一生,總得為點什麼來一趟。”
他沒有說得很具體,甚至像是在回避。
但素瓦夫人聽得懂。
她輕輕放下茶杯,語氣仍溫柔:“是為人,還是為事?”
李二寶輕輕一笑:“這地方講究因果。我來,是為了前頭的‘因’,也順便看一眼現在的‘果’。”
他抬起眼,直視素瓦夫人,神情並不咄咄逼人,卻帶著一種獨有的冷靜鋒銳。
素瓦夫人沒有退避。
她微微一笑,輕聲道:“你說得很像個看破紅塵的和尚。”
頓了頓,她又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
“不過據我所知,看破紅塵的人,往往是被紅塵纏得最深的那種。”
李二寶笑了。
他放下茶杯,微微前傾,雙手交疊在膝上,“也可能是走得太遠了,想找個地方回頭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