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光剛亮,望海公館內一片寂靜。
李二寶洗漱完畢,換了一身淺灰色休閒襯衫,走出房門時腳步不自覺地放輕了些。
他知道郝天明昨晚陪他聊到深夜,一直等他情緒落穩才去睡,年紀大了、腿又傷著,這樣一熬,怕是要睡到中午。
他讓傭人不要吵醒郝天明,自己簡單吃了碗粥,喝了半杯茶,便獨自駕車出門,去了一個地方——清音寺。
車子一路穿過山腳小道,繞上半山公路時,霧氣還未散儘,山風微涼,吹得他額前碎發微微一動。
沿路的樹木高大茂密,間或有晨鳥躍上枝頭,發出幾聲脆鳴。
公路兩側偶有晨跑人群擦身而過,但很快又歸於靜謐,像一場安靜又漫長的獨白。
清音寺的輪廓在霧中漸顯,一如他記憶中那般靜謐肅然。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到這裡。
上一次是與瓦猜夫人同行,在那一天,受了一場佛前清醒。
瓦猜夫人話雖溫和,句句卻像針,尤其是那句——“點香的人,才有資格留名字。
幾乎成了那日之後,他所有思考的源頭。
這話看似禪意縹緲,實則直白至極。
他回來後特意查過清音寺的曆史:寺廟初建於上世紀二十年代,因戰亂而毀,九十年代一度被非法侵占,成了無主荒地。
直到近三十年,地方重新歸入國家宗教事務管理,由民間主導發起重建,才逐步恢複原貌。
據說當年開工第一批捐款,就來自上百名匿名香客,有人捐物,有人捐款,有人甚至捐地皮,才湊夠了第一筆啟動資金。
這段曆史寫在寺廟官網上,字數不多,卻讓李二寶記得很清楚。
“點香的人,才有資格留名字。”
在那樣的語境下,瓦猜夫人的意思未必隻是指他眼前的局勢,更可能是在提醒他:真正能改變局麵的人,不在朝堂之上,也不在暗戰之中,而在那群曾經點過香、出過力、留下名字的普通人裡。
不是話裡藏機鋒,而是話本身就是機鋒。
今日再來,他不為燒香,不為佛前靜坐,隻為一個目的——查名字。
寺中遊客不多,門前有僧人掃地,穿著洗得泛白的僧袍,動作不急不慢。
風吹過樹梢,木魚聲隱隱傳來,伴著晨鐘,不知不覺讓人心中安定幾分。
李二寶走上石階,直接找到了負責接待的年輕僧人,微微一笑道:
“師傅,打擾了。我想以我母親名義捐些功德香火,請問能否安排我與住持見上一麵?”
僧人聽他口音不像本地,略顯猶疑,低頭翻了翻記錄本,答道:
“施主好意,寺中自然感念。但最近住持在閉關修禪,且寺內有規矩,暫不接受主動捐贈。若真想供香,可隨意入殿祈福。”
這答複委婉,但拒絕的意味很明確。
李二寶點頭,沒有再堅持。
他明白,有些地方不是靠身份,也不是靠錢就能進的,特彆是像清音寺這樣的“邊界地”,看似佛門清修之地,實則牽連太多舊人舊事,外頭風吹草動,他們比誰都警覺。
他語氣溫和:“我也不是非要捐,隻是想了解當年重建的時候,那批主要功德香客是誰,畢竟母親當年也說她可能參與過。她年紀大了,記不得了,我想著替她來確認一下。”
僧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隻是微笑頷首:“功德碑在後院西北角,若施主願意自行參閱,碑上有曆年功德人名錄。”
“多謝。”李二寶雙手合十,順勢後退一步。
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順著寺內石道慢慢閒走,裝作隨意地欣賞景致。
這裡地勢不高,卻風光極佳,前方山體擋風,後方小溪繞寺,幾棵百年榕樹枝葉垂掛,寺中鴿子成群,自在棲息。
心情本是有些煩躁,但再一次踏入這片熟悉的安寧之地,李二寶不知為何,心情慢慢鬆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