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縣縣衙,三堂客廳。
縣衙格局森嚴:頭堂審案斷獄,二堂理事辦公,這三堂,則位於縣衙最深處,本是知縣起居休憩之所,象征著此地最高權柄。
然而此刻,端坐於主位那張寬大太師椅上的,卻是一名身著深青色八品官服的中年男子——縣丞江書畫。
他約莫三十七八歲,身材修長,麵皮白淨,偏偏下巴上生著一顆黃豆大小的黑痣。
痣心還頑強地鑽出一撮兩寸多長的黑毛,隨著他細微的動作輕輕顫動,平添幾分陰鷙。
下首處,坐著縣尉杜修武,江書畫小妾的親弟。
三十一二的年紀,身形壯碩,一臉橫肉,眉心處一塊葡萄大小的紫褐色疤痕,如同第三隻未睜開的眼睛,透著蠻橫之氣。
江書畫心不在焉地端起桌上的青花瓷盞,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杯壁,目光卻貪婪地掃視著這間陳設雅致、處處彰顯主人身份的客廳。
從紫檀木的條案到牆上的字畫,最終落回自己身下的太師椅。
他咂巴了下嘴,終究沒喝,將茶杯輕輕放下,發出一聲悠長而帶著濃濃不甘的歎息。
杜修武覷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姐夫……可是舍不得這地方?”
江書畫眼皮一抬,那撮痣毛也跟著抖了抖,冷哼道:“廢話!住了大半年,原以為趕走了那個礙事的唐清平,這淇縣縣令的位置,舍我其誰?沒想到……朝廷竟又空降一個下來!還是那個攪風攪雨的秦昊!”
杜修武臉上橫肉擠出一絲憂慮:“是啊,姐夫。這秦昊可不比唐清平,他是楊家的乘龍快婿,背景硬得很……”
“背景?”江書畫猛地打斷他,細長的眼睛裡射出銳利的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扭曲的自信,“他有靠山,難道我們就是無根的浮萍了?彆忘了,本官也是皇親!”
“可是姐夫,”杜修武壓低了聲音,身體微微前傾,“我聽說這小子手段厲害,在京城就攪得天翻地覆,是個難纏的主兒。咱們……是不是該謹慎些?至少明麵上,彆這麼……”
“什麼叫‘明麵上彆這麼’?”江書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猛地一拍扶手,“我江書畫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此次迎接,一切從簡,那是遵循朝廷‘厲行節儉’的旨意!至於本官和杜縣尉為何未至?那是因為昨夜為撲救縣衙大火,身先士卒,以致人人帶傷!此乃公忠體國,何錯之有?他秦昊再橫,敢拿這個說事?能奈我何?!”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杜修武臉上。
提到失火,杜修武心頭一緊,那疤痕也跟著抽動了一下:“那……昨夜之事,還有陳主簿那邊……都按咱們先前議定的辦?”
“自然!”江書畫斬釘截鐵,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按計劃辦!天衣無縫!他秦昊再能耐,不也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怕他作甚!”
他身體向後重重靠進椅背,仿佛要借此壓下心底那一絲不易察覺的虛浮。
杜修武見他動了真怒,不敢再觸黴頭,唯唯諾諾地應道:“是,姐夫說的是……”
江書畫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已恢複了幾分陰沉的鎮定。
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慢條斯理地繼續道:“更何況,這淇縣上下,從縣衙胥吏到地方士紳,哪個不是我們的人?他秦昊初來乍到,孤家寡人一個,能翻起什麼浪?他不是有本事嗎?儘管折騰!本官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可若是他在任上捅出了大簍子……”
他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意:“哼!那就休怪我等‘秉公辦事’,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話音未落,一陣香風伴著環佩叮當之聲傳來。
一名體態豐腴、姿容豔麗的年輕婦人,在丫鬟的攙扶下,提著裙擺急匆匆走了進來。
她秀眉緊蹙,未語先帶三分嬌嗔:“老爺~~!您快派人幫妾身找找小豆子呀!它一轉眼就不見了,可急死妾身了!”
聲音又嗲又媚,聽得人骨頭一酥。
江書畫正心煩意亂,聞言眉頭擰成了疙瘩,不耐煩地揮手:“都什麼時候了!還顧得上你的貓?新來的縣太爺今日就要入住了!趕緊把你那些瓶瓶罐罐收拾乾淨搬走!一隻畜生,丟了便丟了!”
那婦人卻不依,扭著腰肢上前,一把抱住江書畫的胳膊,用力搖晃著撒嬌:“老爺~~!您怎麼能這麼說呢!小豆子多乖巧懂事啊,跟那些野貓能一樣嗎?我不管!您不幫我找到它,妾身……妾身就賴在這兒不走了!看那姓秦的來了,您怎麼交代!”
她撅著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江書畫被她搖得頭暈,又顧忌著即將到來的秦昊,強壓著火氣,耐著性子哄道:“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我這就派人去找!行了吧?”
他轉頭對杜修武嗬斥道:“還愣著乾什麼?快派幾個人,幫夫人找貓!另外,催催那些手腳慢的下人!秦昊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要是讓他抓到我等還未搬離的把柄,唯你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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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修武如蒙大赦,連忙應聲:“是!姐夫,我這就去!”轉身就要快步離開。
就在這時,一名衙差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色煞白,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大……大人!不好了!新來的秦……秦大人!他……他已經快到縣衙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