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國文腳步虛浮地從縣衙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裡走出來,微風吹在身上,卻激不起一絲涼意。
當街市上糧價徹底崩盤、哀鴻遍野的消息傳入耳中時,他隻覺得眼前猛地一黑,腳下踉蹌,險些栽倒在大街上。
“但願二爺不要妄動……”
心裡默默祈禱著,忐忑不安地加快了步伐。
當他強撐著精神,回到漕幫總舵時,前廳裡的氣氛與上午他離開時幾乎毫無二致。
壓抑、死寂,如同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沉悶。
秦是非依舊端坐在主位那張寬大的太師椅上,背脊挺得筆直,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
隻是那平日裡轉動得沉穩規律的兩顆鐵膽,此刻被死死攥在掌心,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孫杵和江書畫一左一右侍立在下首,麵色同樣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更讓餘國文心頭一沉的是,他手下分管漕幫糧食生意的三位掌櫃,此刻垂手肅立,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惶恐,正向秦是非低聲稟報著各自的“戰績”。
“……午時糧價開始上揚時,屬下謹遵二爺吩咐,咬牙吃進了約莫一萬石糧,”一個掌櫃聲音乾澀,額角冒汗:“本想待午後連同庫裡原有的一萬石一並拋出,撈個差價……誰、誰知剛過午時,那糧價就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往下栽!屬下……屬下心存僥幸,沒舍得立刻出手,如今……如今全砸在手裡了……”
另一人緊接著稟告,語氣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後怕:“屬下……屬下動作快些。二爺吩咐下來時,糧價尚在低點,屬下便多搶了些,攏共兩萬石。午後眼見勢頭不對,心知不妙,立刻咬牙拋了出去……雖、雖未大賺,也隻虧了些腳力錢和些許糧耗,折銀……約三千兩……”
第三位掌櫃臉色灰敗:“屬下……屬下趁糧價攀高時,將庫裡兩萬石陳糧儘數拋了,小賺了一筆。後來見價格回落,又貪心抄底,買進了一萬石……結果……結果……兩相抵扣,不賺不賠。可、可按照眼下這崩盤的價格算……庫裡那一萬石,已是虧了兩千多兩……”
餘國文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撕碎,隻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竄上來。
他手下五名掌櫃,此刻隻到了三人,彙報皆是虧損!
剩下那兩人,恐怕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自己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江書畫和孫杵聽著,臉上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著。
除了巨額損失帶來的肉痛,眼神深處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慶幸。
幸好今日自己在漕幫總部沒親自下場,否則……
主位上的秦是非,依舊緊閉著雙眼,但臉頰兩側的咬肌卻在微微鼓動,額角青筋隱隱浮現。
他握著鐵膽的手背,青筋虯結。
每一句虧損的彙報,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頭狠狠剜下一塊肉!
昨日!
那金陵商人捧著真金白銀要買十五萬石糧!
就因為自己一句話,生生少賣了十萬石!
如果昨日痛快賣了……
如果今日再用這崩盤的價格買回來……
可惜沒有如果,心裡後悔的直抽!
一夜之間,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憑空蒸發了!
今日!
他根本就沒把這次糧價波動當回事。
餘國文不在,眼看著糧價跌破了昨日開市價,他本以為已至穀底,正是抄底良機!
想著他秦二爺親自下場,攜漕幫龐大資金注入,定能力挽狂瀾,將糧價重新推高!
到時候,高價售出便是收割暴利之時!
可現實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那糧價如同決堤的洪水,一瀉千裡,他投入的資金如同泥牛入海,連個水花都沒濺起多少!
更可恨的是,就在他焦頭爛額之際,縣衙那紙宣告“三萬石救災糧不日即到”的告示,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將糧市砸進了萬丈深淵!
鹽堿地,被秦昊用計強奪,損失慘重!
糧食,又被自己親手操作的“抄底”和這突如其來的崩盤,生生虧掉幾萬兩!
更彆提背後瞬間化為烏有的“隱形”資產,何止百萬兩!
鹽堿地的失利,他認,那是技不如人,輸給了秦昊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