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告示便貼上了斑駁的土牆。
墨跡濕漉漉的,像新流的淚痕,卻隻換來幾聲漠然的嗤笑和交頭接耳的嘀咕。
一切,儘在秦昊預料之中。
那蓋著猩紅縣印的公文,連一點水花都沒濺起,便再無聲息。
淇縣的天,還是那片天。
士紳老爺們照舊躲在深宅大院裡,呷著香茶,聽著小曲,棋盤上的廝殺比牆外真實。
百姓們依舊佝僂著背,為一口嚼穀疲於奔命。
誰真把那張紙當回事?
在這地界,誰不知道,秦二爺咳嗽一聲,比縣太爺敲十遍驚堂木都管用。
衙差們拖著腔,有氣無力地敲著鑼,喊聲在冷清的街巷裡打了個轉,就被風吹散了。
信這位新縣令能真搞出什麼“新區”的人,掰著手指頭都嫌多。
新區政令?
那就是個笑話。
彆說有人照著乾,連去縣衙門口張望一眼的都稀罕。
建設新區?
空談罷了。
至於那“嚴打奸商、平抑糧價”的豪言壯語,更成了茶餘飯後的消遣。
結果呢?
威風沒立起來,反讓秦昊本就不咋地的名聲,又臭了幾分。
開倉放糧的頭一天,縣衙咬牙拋出一萬石糧食,想壓壓價。
可那糧剛露頭,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糧商們張開血盆大口,眨眼吞了九成!
天擦黑時,糧價非但沒跌,借著這股“東風”,每石又悄沒聲兒漲了百十文!
縣衙急了,趕緊換法子,按人頭限量賣。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糧商手裡的價,愣是比官價還高出一截。
在銀子和某些衙差“不小心”的配合下,多數平價糧繞個彎,又回了奸商的庫房。
沒轍了!
縣衙一狠心,每日放糧額降到可憐的一千石,還揪出兩個吃裡扒外的衙差,直接拉到菜市口,“哢嚓”一刀!
血光衝天,總算震住些小鬼。
零星幾粒糧食,顫巍巍流進了真正快餓死的窮人手裡。
可悲的是,餓急了眼,良心能值幾個錢?
早上從官倉低價買進,轉身高價賣出,倒個手就是上百文的利。
這誘惑,鐵打的漢子也扛不住。
於是倒買倒賣,又像瘟疫一樣在窮人間悄悄傳開。
直到縣衙再貼告示,改成五天賣一次糧,這場心酸的鬨劇才算勉強收場。
可這一千石糧,對嗷嗷待哺的萬千饑腸來說,連塞牙縫都不夠。
糧價,在經過短暫的波動後,繼續一路向上,一步一個腳印地往上爬。
與此同時,民怨,也在街頭巷尾無聲地積壓。
為了防止真餓死人,縣衙咬著牙,在城裡又多搭了十幾處粥棚。
每天天蒙蒙亮,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領粥隊伍,就成了淇縣最刺眼、也最無奈的風景。
可這,僅僅隻是保證餓不死人而已。
銀子,像流水一樣花出去,卻始終看不到儘頭。
最終,淇縣百姓看那位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碰壁的縣令時,眼神裡除了麻木,又多了一層毫不掩飾的輕蔑。
這官,不行。
忠義堂,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
除了幫主葉清崖和暴脾氣的齊猛,還有個一身黑衣、精瘦乾練的漢子。
此人名叫方卓,管著忠義堂控製的新淮河碼頭。
“砰!”齊猛一巴掌拍在桌上,茶碗跳起老高:“這他娘的秦昊!老子還當是條過江猛龍,結果是個繡花枕頭!征地遇阻就縮卵,放糧放成這鳥樣!搞什麼狗屁新區,喊得山響,屁放不出一個!簡直就是他媽的廢物!”
方卓性子穩,沒跟著罵,隻是皺眉分析:“平心而論,他那套政令章程,若真能鋪開,淇縣未必不能變個樣。可惜啊……”
葉清崖坐在主位,麵如寒霜,接過話頭:“可惜,這裡不是他這官老爺說了算,終究不過是白忙活一場!”
“哼!”齊猛咬牙:“還不是自己沒掂量清楚斤兩?真以為頂個官帽就能在淇縣橫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