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混著點滴藥水的冰涼，在病房裡凝結成令人窒息的凝重。
柳青蜷縮在陪護椅上，目光死死盯著心電監護儀上起伏的線條，生怕哪一秒它們就會變成刺目的直線。
楊浩宇安靜地躺著，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隻有偶爾無意識的囈語，打破死寂的空氣。
“媽媽，爸爸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兒子小宇攥著書包帶，站在病房門口遲遲不敢進來。
這個十歲的孩子，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活潑，眼神裡滿是與年齡不符的恐懼和憂慮。
柳青強撐著起身，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伸手將兒子摟進懷裡。
“快了，等爸爸睡夠了，就會好起來的。”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兒子後頸的碎發。
病房的窗戶透進一縷灰蒙蒙的光，照在楊浩宇枕邊的診斷書上，“疑似老年癡呆”幾個字像毒蛇般盤踞在紙麵，每看一眼都刺痛著她的心。
她怎麼都不相信這個診斷結果。今年才四十剛出頭的楊浩宇，怎麼會得老年癡呆？
羅曼柔輕輕推門進來，手裡提著保溫桶，熱氣從縫隙裡鑽出來，混著雞湯的香氣。
她和李精誠看見表哥家兩口子都病倒了，就商量了一下，讓李精誠先回了三姓寨，而羅曼柔則暫時留在武漢幫忙照看孩子，順便也可以為表哥表嫂準備一些病號飯。
“嫂子，趁熱喝點吧。”她把碗放在床頭，目光掠過楊浩宇凹陷的臉頰，眼眶瞬間紅了，“我正在通過朋友聯係廣州的專家，那邊有個腦神經科的權威，說不定能有辦法。”
“沒用的，這裡的醫生已經儘力了……”柳青機械地搖頭，“但是我一直有個疑問，你哥他才四十出頭，怎麼會罹患......”
話音未落，楊浩宇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身體在床上扭曲成痛苦的弧度。心電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聲，柳青猛地跳起來，抓住呼叫鈴大聲呼救。
護士們推著搶救設備衝進病房的瞬間，她踉蹌著後退，撞翻了地上的雞湯。
滾燙的湯汁潑在腳背上，鑽心的疼痛卻比不上心臟被撕裂的感覺。
柳青呆呆地看著醫護人員忙碌的身影，耳邊嗡嗡作響，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才恍惚聽見醫生說：“暫時脫離危險了，但病人情況很不穩定，家屬要有心理準備。”
深夜，等睡著的俊熙與羅曼柔離開醫院後，柳青重新回到病房。
楊浩宇的呼吸漸漸平穩，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彆……彆把漫誠蜂業……”他的眼神混沌，卻透著異常的執著，“那是……最後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柳青將臉貼在他手背上，淚水浸濕了他的皮膚，“你放心，誰也動不了那筆錢。”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創業初期擠在華安裡那間十平方左右的屋子裡吃泡麵的日子，第一次賺到錢時楊浩宇紅著眼眶在漢正街給她買的那條廉價項鏈，還有他深夜伏案工作時，台燈在牆上投下的孤獨剪影......
而此刻，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卻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柳青輕輕抽出被他攥著的手，從包裡翻出楊浩宇的手機。
屏幕亮起的瞬間，無數未讀消息彈出——薛啟瑞發來的收購協議，股東們要求儘快簽字的催促，還有陌生號碼發來的謾罵短信。
她冷笑一聲，將手機關機，塞進最深處的口袋。
第二天清晨，羅曼柔急匆匆地闖進病房。
“表嫂！”她衝到床邊，聲音帶著哭腔，“廣州那邊有消息了！專家說有個新的治療方案，雖然不能保證根治，但至少能穩定病情！我決定陪你們一起過去一趟！”
柳青猛地抬頭，乾涸的眼睛裡重新燃起希望：“真的？那你一走這麼長時間，精誠和孩子以及漫誠蜂業還有你們的野人寮寨怎麼辦？”
“沒事的！”羅曼柔故作輕鬆地說，“我爸我媽還有精誠的父母，都能幫忙！”
說完話她又從包裡掏出一張卡和一張紙，紙上麵密密麻麻記著許多名字和數字，“這是三姓寨的鄉親們湊的，你看，張大伯把養老錢都拿出來了，王嬸把準備給兒子娶媳婦的錢也……”
柳青執意不收，說鄉親們掙點錢不容易，再說現在還沒有到靠借錢來治病的程度，哺恩堂暫時還沒有受到波及，業務雖然萎縮，但足以支撐家裡所有的開銷。
羅曼柔說這些情況我都知道，但這些錢是鄉親們的一片心意，咱們不好駁了彆人的麵子。
柳青猶豫了一會兒後才顫抖著手接過，淚水再次決堤。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承載著的何止是金錢，更是一顆顆滾燙的心。
曾經薛啟瑞和古春試圖用流言離間他們與三姓寨的關係，可在生死關頭，這些樸實的鄉親們卻用最純粹的方式，守護著他們心中的“楊老板”。
轉院手續辦得很急。羅曼柔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牽著滿臉懵懂的俊熙，柳青推著輪椅上的楊浩宇，一行人在寒風中登上開往廣州南的高鐵。
車廂裡，楊浩宇突然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在柳青臉上。
“你……”他艱難地開口，“我們這是……”
“去旅行。”柳青強忍著哽咽，將他的手捂在自己掌心，“帶你去看你一直說要帶我去的廣州小蠻腰。”
楊浩宇沒有再追問，隻是輕輕回握了一下她的手，這個細微的動作，卻讓柳青幾乎喜極而泣——這是患病以來，他第一次有意識的回應。
廣州的醫院裡，專家團隊經過會診，製定了複雜的治療方案。
藥物治療、物理康複，還有專門針對認知障礙的訓練課程，而這些治療沒有必要在醫院進行，由家人謹遵醫囑去執行就可以了。
於是，一行人很快又從廣州回到了武漢，柳青此時也得知自己所謂的腸癌隻不過是誤診，醫院也主動提出了不錯的賠償方案，柳青無暇多管此事，隻得作罷，她讓羅曼柔趕緊回三姓寨去，自己開始了對楊浩宇細心嗬護和康複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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