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菱荷看見皇帝決絕離去的背影,思忖了片刻,悄悄向含翠囑咐說“等女兒節那日,你趁著侍衛管理不嚴,扮成敏淑妃的小宮女的模樣出宮把甄大夫叫來吧。皇上眼看是生了大氣了,我不能直接去求皇上讓甄大夫進宮,那樣會害了甄寶林的。”說著又對含翠耳語了一番。
含翠答應下來。上天眷顧傅菱荷與甄寶林,女兒節那日敏淑妃的排場極大,把自己和二公主、三公主都打扮得極為華美動人,隨行的馬車就有四五輛,宮人自然也不會少。多了一個含翠並沒有任何人發覺,見她手裡拿著一個大包袱,隻當她是負責拿行李的粗使宮女,並沒發現裡麵其實是康海的太監裝束。出了宮後她憑著記憶極快地找到了甄大夫,讓他扮作小太監,兩人跟著回到了宮中。這時已經是日落黃昏,剛好天衣無縫。
“快,甄大夫,跟我到這邊來。”小印子找好了一條藏在禦花園裡的綠樹掩映的密道,帶領傅菱荷一行人直通南風閣的角門。
“甄大夫。”傅菱荷一陣心酸地喚了一聲那個穿著樸素的中年聖手。
甄大夫遲緩地俯下身子“來得匆忙,未曾給充儀娘娘請安,請娘娘恕罪。”
“無妨,不必講這些虛禮。老先生隻能隔著窗戶看一眼甄寶林,因為侍衛看得嚴,無論如何也不能進去。”傅菱荷難過地道,“唉,她的身子已經垮了,恐怕日後也不能侍寢了。我已經向皇上進言,讓皇上不要給甄寶林禁足了,可皇上這幾日都在寵幸新人——”傅菱荷正說著,青鸞車已經往秋月殿去了,不是香寶林就是韻寶林要去端陽殿侍寢。
甄大夫知道傅菱荷的心意,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臉上卻是蒼白的“多謝娘娘告知。皇上是天子,自然不肯為一介民間女流有多少真心。梅兒入宮之前我曾勸過大半個時辰,還是拗不過她。也許是我錯了,沒有聽含翠姑娘的話,哪怕留她在家裡養她一輩子呢。”
“甄寶林現在一天要昏睡六七個時辰,清醒的時候就念叨皇上為什麼不來看她,不過這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心裡有點念想,就不至於想不開要去尋死了。”
甄大夫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把從袖口裡掏出一袋銀子來“小民求娘娘恩典,保全小女的性命。我隻有這一個孩子,縱然被皇上厭棄,我也想保佑她平安活下來!”
“老先生不必如此破費。我既主動讓含翠去找您,就是想幫幫甄寶林。畢竟,畢竟——”傅菱荷沒有再說下去。告訴甄大夫甄寶林是被人暗算,而且接連害了好幾次又有什麼用呢?連審察司都沒查出所以然來,甄大夫隻能是白白著急而已。
“如今甄寶林被皇上關押在南風閣裡思過,反而是件好事,沒有人會去關注她了,也就不會有人能害她。您等一等,我去跟侍衛說一聲。”她思前想後,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了。
傅菱荷來到南風閣門口,很快被侍衛攔下來“啟稟充儀娘娘,皇上不讓任何人探望甄寶林。”
“本宮不是要去看她的,隻是讓她出來走走,吹吹風能清醒神誌,能恢複得快一些,你們也早點擺脫這種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傅菱荷沉著道,“左右你們這麼多人,還怕她跑了不成?”
侍衛一聽也有理,便命甄寶林出來,在窄窄的院落裡走動走動。甄大夫躲在暗處看著,七尺男兒眼眶漸漸紅了,隻看了幾眼,那侍衛便不耐煩地對甄寶林喝命說“讓你出來透氣了,進去就老實待著,不許再惹是生非了。”
“老先生,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傅菱荷無奈地苦笑道。
“娘娘聖心仁德,小民已經感激不儘了。”甄大夫擦了擦淚,鄭重地對傅菱荷行了一禮“如此,小民深深謝過謹充儀娘娘。”
這日晚間皇帝閒來無事,看著端陽殿擺了不少閒置的書籍字帖等,恐怕太監們不懂價值胡亂丟棄,便叫了陳昭媛與傅菱荷來收拾整理,因著良充媛來送茶湯,也便留了她陪著。
“皇上,寧妃娘娘說耳疾發作了疼痛難忍,請您去茜蘿宮一趟。”溫鴻明白皇帝不待見寧妃,請示的時候也沒抱希望皇帝會允準。
“她剛消停了幾日,就又開始不安分了。你去告訴她朕忙得很,自己去太醫院拿藥就是了。”皇帝果然連頭都沒抬一下。
“皇上,臣妾略通些醫術,且禦醫所專長治療耳疾的鮑太醫是臣妾的同鄉,不如臣妾去請鮑太醫,一同去看看寧妃姐姐吧。”陳昭媛婉言勸道,“若姐姐真有什麼事就不好了。”
“昭儀娘娘心地當真善良,其他嬪妃都對寧妃避之不及,隻有昭儀娘娘還願去看看她。”良充媛淡淡笑了笑,傅菱荷深以為然,她雖沒和寧妃打過照麵,可聽流言所說,是斷斷不想看見寧妃的。
陳昭媛對皇帝行了一禮,又向傅菱荷和良充媛點頭致意,隨後乘著轎子去了茜蘿宮。
秋風蕭瑟,雲城的夜晚已經頗有些涼意了,特彆是寧妃所住的茜蘿宮旁邊空無一物,更添了一層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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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妃穿著一身單薄的碧色寢衣臥在床上,一雙枯瘦的手緊緊捂著耳朵,竭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早沒了平日強裝出來的威風。
“娘娘,奴婢去請皇上了,可皇上不肯來。”宮女修竹趕忙過去幫她拿藥丸輕輕滾著耳廓。
“不來便不來吧,看本宮平日那個樣,皇上願意來才是怪事。你去把我用慣的藥拿來。”
“其實您何苦跟皇上置氣,皇上好不容易來茜蘿宮一次,您卻每次都要讓他不高興,長此下去宮裡各處的人不是更不待見咱們,連好藥也不給您。”修竹十分不能理解寧妃。
“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不必在蠍蠍螫螫的。就算我過得這麼艱難,也沒少過你們的吃穿用度。”寧妃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了,痛苦地忍耐了許久,才勉強能喘過氣來,“當初若不是被陳行雲那個賤婦所害,我也不會淪落至此。”
“娘娘,您總是懷疑陳昭媛害了您,可是這麼多年了,一丁點證據都找不到,她真的——”
寧妃強撐著坐直身子“就是因為找不到證據,本宮才要一直找下去!本宮永遠都不會忘記,皇上為了不讓天下人議論他殺了功臣,不僅不處罰那個賤人,還讓她坐上了昭媛的位置!本宮的雙耳形同殘廢,就隻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妃子,過得連婕妤都不如!”
“娘娘彆這麼說自己,到底妃位裡隻有您一位,除了皇後和敏淑妃,旁人都比不上您的。”修竹後悔自己剛才拿話激了寧妃。
寧妃用摘下護甲後素白的手指揉了揉耳朵,諷刺地一笑“哼,很快就有她陳行雲的一席之地了。為了給新人騰地方,皇上總要把老人提上去。”她剛以為耳朵好了些,又一輪疼痛卻卷土重來,疼得她摔碎了手中的琺琅茶盞。
“嬪妾當是哪裡如此熱鬨呢,原來是寧妃娘娘宮裡。娘娘不會介意嬪妾來這坐坐吧?”一個婉轉悠揚的聲音自茜蘿宮門口響起,聲音極是悅耳,卻與陳昭媛平日聽起來判若兩人。
“陳昭媛,我們娘娘已經歇下了,有事請明日再來吧。”、
“哦?是麼?寧妃娘娘這麼早就閉門謝客,不是在乾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吧?”陳昭媛的聲音猶如長了尖刺一般,字字句句聽著都極是瘮人。
寧妃狠狠咬了咬牙,一拳砸在簾幔上,手上一對如意七寶鐲叮鈴作響“誰允許你隨意進本宮的寢殿,出去!否則本宮便叫侍衛了!”
“娘娘還是這般暴脾氣,嬪妾也不敢阻攔。您是一宮主位,隨意叫便是了。反正皇上一向對您厚待有佳,深更半夜血氣方剛的侍衛進了您的寢殿,定會認為隻是閒話家常而已。”陳昭媛好整以暇地撥弄著衣服上的翠綠色琉璃豆莢形狀玉佩。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臉皮厚如城牆、能隨意侍奉二夫,何況他們還是兄弟?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寧妃口不擇言地往陳昭媛的痛處上踩,陳昭儀的臉色果然白了幾分,隱隱露出氣急敗壞的神情,卻並不肯認輸“我今日來,可是奉皇上之命來開導你不要再以下犯上、與九龍天子作對的。”
“好好好,你有什麼話儘管說。本宮倒要看看你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
“娘娘這一口一個本宮聽著也著實好聽,隻是不知什麼時候,嬪妾冷不丁就能越過娘娘了,到時候縱然娘娘願開尊口稱臣,嬪妾也不敢承受啊。”陳昭媛挑釁地掐著寧妃床邊擺著的青花瓷花瓶中的鳶尾,尖銳的護甲一點一點將花瓣撕成碎片,“鮑太醫,快進來給寧妃娘娘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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